资治通鉴·卷四十七 汉纪三十九
● 汉纪三十九 〔起旃蒙作噩,尽重光单阏,凡七年。〕
◎ 汉肃宗孝章皇帝·下
【原文】
汉肃宗孝章皇帝 元和二年(乙酉 公元85年)
春,正月,乙酉,诏曰:“令云:‘民有产子者,复勿算三岁。’〔〖胡三省注〗复,方目翻;复其夫勿输算也。〕今诸怀妊者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妊,孕也;音壬。〕赐胎养谷人三斛,复其夫勿算一岁。著以为令。”又诏三公曰:“夫俗吏矫饰外貌,似是而非,朕甚厌之,甚苦之!安静之吏,悃愊无华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说文》曰:悃愊,至诚也。悃,音苦本翻。愊,音孚逼翻。〕日计不足,月计有余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庄子有是言,此谓以日计功,若不足者,然久而计之,则民安其生,家给人足,固有余矣。〕如襄城令刘方,〔〖胡三省注〗襄城县,属颍川郡。〕吏民同声谓之不烦,虽未有它异,斯亦殆近之矣!夫以苛为察,以刻为明,以轻为德,以重为威,四者或兴,则下有怨心。吾诏书数下,冠盖接道,而吏不加治,民或失职,其咎安在?勉思旧令,称朕意焉!”〔〖胡三省注〗旧令,谓故府之籍所疏载者。称,尺证翻。〕
北匈奴大人车利涿兵等〔〖胡三省注〗车,昌遮翻。〕亡来入塞,凡七十三辈。时北虏衰耗,党众离畔,南部攻其前,丁零寇其后,鲜卑击其左,西域侵其右,不复自立,乃远引而去。
南单于长死,单于汗之子宣立,为伊屠于闾鞮单于。
【译文】
● 汉纪三十九
◎ 汉章帝·下
汉章帝元和二年(乙酉 公元85年)
春季,正月乙酉(初五),章帝下诏说:“法令规定:‘凡有百姓生育,免收人头税三年。’如今再作规定:所有怀孕的妇女,由官府赏赐胎养谷,每人三斛,免收其丈夫人头税一年。将此诏书定为法令。”又对三公下诏说:“庸俗的官吏伪饰其面貌,看似不错,其实什么都不是,我很是讨厌他们,也很为此事苦恼!踏实稳重的官吏,诚恳而无虚华,考察他每日的劳绩好象不足,而考察他每月的劳绩便绰绰有余了。例如襄城县令刘方,当地官民异口同声地说他为政从简,不烦扰百姓。他虽然没有其它特殊的表现,但这也接近了朕的要求了。如果以苛求为明察,以刻薄为智慧,以对过失从轻发落为德,从重惩处为威,一旦有了这四种观念,那么下面的人民就会心怀怨恨。朕曾不断地下诏,颁行诏书的使者车驾在路上前后相接,然而吏治不见好转,有些百姓仍然不守本份,毛病出在哪里?希望各位官员,努力牢记以往的法令,以称朕意!”
北匈奴首领车利涿兵等叛逃,投奔到汉朝边塞,前后共有七十三批人。当时北匈奴力量衰弱,各部落纷纷离散反叛,南匈奴进攻它的南部地区,丁零进攻北部地区,鲜卑进攻东部地区,西域各国进攻西部地区。北匈奴四面受敌,不再能独立自保,便离开故地向远方迁移。
南匈奴单于长去世,前单于汗的儿子宣继位,此即伊屠於闾鞮单于。
【原文】
《太初历》施行百余年,历稍后天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谓七曜之行,在历家所推步躔次之前,晦朔弦望不合也。〕上命治历编、李梵等综校其状,作《四分历》;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按王莽初已之废太初,用三统历。今云太初历失天益远,盖光武中兴,废莽历,复用太初也。《续汉志》又云:“自太初元年始用三统历。”按三统历刘歆所造,云太初元年始用。〕二月,甲寅,始施行之。
帝之为太子也,受尚书于东郡太守汝南张酺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续汉志》:东郡,去雒阳八百余里。酺,薄乎翻。〕丙辰,帝东巡,幸东郡,引酺及门生并郡县掾史并会庭中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东郡庭也。掾,俞绢翻。〕帝先备弟子之仪,使酺讲《尚书》一篇,然后修君臣之礼;赏赐殊特,莫不沾洽。行过任城,幸郑均舍,赐尚书禄以终其身,时人号为“白衣尚书”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先是,均事帝为尚书,数纳忠言,帝敬重之,谢病归任城,今禄以尚书。任,音壬。〕
乙丑,帝耕于定陶。辛未,幸泰山,柴告岱宗,〔〖胡三省注〗书舜典:至于岱宗,柴。孔安国注曰:泰山为四岳所宗。燔柴祭天,告至。〕进幸奉高。壬申,宗祀五帝于汶上明堂;〔〖胡三省注〗汶上明堂,武帝所作,在奉高县西南四里。汶,音问。〕丙子,赦天下。戊寅,进幸济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济南国,在雒阳东千八百里。贤曰:济南故城,在淄州长山县西北。济,子礼翻。〕三月,己丑,幸鲁,庚寅,祠孔子于阙里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续汉志》:鲁县古曲阜有阙里,孔子所居。〕及七十二弟子,〔〖胡三省注〗自颜回以以下七十余人。〕作六代之乐,〔〖胡三省注〗黄帝曰云门,尧曰咸池,舜曰大韶,禹曰大夏,汤曰大护,周曰大武。〕大会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二人。帝谓孔僖曰:“今日之会,宁于卿宗有光荣乎?”对曰:“臣闻明王圣主,莫不尊师贵道。今陛下亲屈万乘,辱临敝里,此乃崇礼先师,增辉圣德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先师,谓孔子。〕至于光荣,非所敢承。”帝大笑曰:“非圣者子孙焉有斯言乎!”拜僖郎中。
【译文】
《太初历》已经实施了一百多年,渐与天象不合,略微向后延迟。章帝命令治历官编訢、李梵等整理校正误差,制定了《四分历》。本年二月甲寅(初四),开始实施这一新历法。
章帝做太子的时候,曾师从现任东郡太守汝南人张酺学习尚书。二月丙辰(初六),章帝前往东方巡视,临幸东郡。章帝带领张酺及其学生,连同郡县官吏在郡府庭中集会,章帝先行弟子之礼,让张酺讲解《尚书》一篇,然后改行君臣之礼。章帝特别颁发赏赐,与会者无不满意欢喜。途经任城时,章帝临幸郑均家,赐给他尚书俸禄,享用终身。因平民穿白衣,所以当时人称郑均为“白衣尚书”。
二月乙丑(十五日),章帝在定陶举行耕藉之礼。二月辛未(二十一日),临幸泰山,燃柴祭告岱宗。继而前往奉高。二月壬申(二十二日),在汶上明堂祭祀五帝。二月丙子(二十六日),大赦天下。二月戊寅(二十八日)继而临幸济南。三月己丑(初十),临幸鲁。三月庚寅(十一日),在阙里祭祀孔子以及孔子的七十二位弟子,奏黄帝、尧、舜、禹、汤、周等六代古乐,并举行大会,召见孔家二十岁以上的男子共六十二人。章帝对孔僖说:“今天的大会,对你们家族是不是很荣耀?”孔僖回答道:“我听说,圣明的君王无不尊重师道。如今陛下以天子的身份亲自屈驾,光临我们卑微的乡里,这是崇敬先师,发扬君王的圣德。至于说荣耀,我们可不敢当!”章帝大笑,说道:“不是圣人的子孙,怎能说出这样的话!”于是将孔僖任命为郎中。
【原文】
壬辰,帝幸东平,追念献王,谓其诸子曰:“思其人,至其乡;其处在,其人亡。”因泣下沾襟。遂幸献王陵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陵在今郓州峗山南。峗,音鱼委翻。〕祠以太牢,亲拜祠坐,哭泣尽哀。献王之归国也,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四十二卷明帝永平四年。〕骠骑府吏丁牧、周栩以王爱贤下士,不忍去之,遂为王家大夫数十年,事祖及孙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献王子怀王忠及今王敞。〕帝闻之,皆引见,既愍其淹滞,且欲扬献王德美,即皆擢为议郎。乙未,幸东阿,北登太行山,至天井关。夏,四月,乙卯,还宫。庚申,假于祖祢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虞书:一岁巡四岳,归格于艺祖。孔安国注曰:巡狩四岳,然后归,告至文祖之庙。贤曰:假,至也,音格。祢,父庙。〕
五月,徙江陵王恭为六安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恭封六安王,以庐江郡为国,在雒阳东一千七百里。〕
秋,七月,庚子,诏曰:“《春秋》重三正,慎三微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三正,谓天、地、人之正。所以有三者,由有三微之月,王者所当奉而成之。《礼记》曰:正朔三而改,文质再而复。三微者,三正之始;万物皆微,物色不同,故王者取法焉。十一月时,阳气始施于黄泉之下,色皆赤;赤者阳气,故周为天正,色尚赤。十二月,万物始芽而色白,白者阴气,故殷为地正,色尚白。十三月,万物莩甲而出,其色皆黑,人得加功展业;故夏为人正,色尚黑。《尚书大传》曰:夏以十三月为正,平旦为朔;殷以十二月为正,鸡呜为朔;周以十一月为正,夜半为朔。必以三微之月为正者,当尔之时,物皆尚微,王者受命,当扶微理弱,奉承之义也。〕其定律无以十一月、十二月报囚,止用冬初十月而已。”
冬,南单于遣兵与北虏温禺犊王战于涿邪山,斩获而还。武威太守孟云上言:“北虏以前既和亲,而南部复往抄掠,北单于谓汉欺之,谋欲犯塞,谓宜还南所掠生口以慰安其意。”诏百官议于朝堂。太尉郑弘、司空第五伦以为不可许,司徒桓虞及太仆袁安以为当与之。弘因大言激厉虞曰:“诸言当还生口者,皆为不忠!”虞延叱之,伦及大鸿胪韦彪各作色变容。司隶校尉举奏弘等,弘等皆上印绶谢。诏报曰:“久议沈滞,〔〖胡三省注〗沈,持林翻。〕各有所志,盖事以议从,策由众定,訚訚衎衎,得礼之容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訚訚,忠正貌。衎衎,和乐貌。訚,鱼巾翻。衎,音侃,又苦旦翻。〕寝嘿抑心,更非朝廷之福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寝,息也。〖按〗寝嘿:埋头沉默。嘿,音默。抑心:压抑心声。〕君何尤而深谢!其各冠覆!”帝乃下诏曰:“江海所以能长百川者,以其下之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老子曰:江海所以为百谷王者,以其善下也。〕少加屈下,尚何足病!况今与匈奴君臣分定,辞顺约明,贡献累至,岂宜违信,自受其曲!其敕度辽及领中郎将庞奋,倍雇南部所得生口以还北虏;〔〖胡三省注〗领中郎将,领护匈奴中郎将也。贤曰:雇,赏报也。〖按〗生口:人口,多指俘虏。〕其南部斩首获生,计功受赏,如常科。”
【译文】
三月壬辰(十三日),章帝临幸东平国,追念前东平王刘苍,对刘苍的儿子们说:“我想念他,来到他的故地,屋舍尚在,人已死亡!”说着,流下眼泪,沾湿衣襟。于是来到刘苍陵墓,命人用牛、羊、猪三牲设祭。章帝亲自在祠庙祭拜刘苍的牌位,尽情地哭泣。当年东平王刘苍从京城归国时,原骠骑将军府官员丁牧、周栩因刘苍礼贤下士,不忍离去,便留下来做了亲王府的家臣,至今已数十年,曾事奉刘苍祖孙三代。章帝听说后,召见丁、周二人,既怜惜他们久居下位,又要宣扬刘苍的美德,便将他们全都擢升为议郎。三月乙未(十六日),章帝临幸东阿,北行,登上太行山,到达天井关。夏季,四月乙卯(初六),返回京城皇宫。四月庚申(十一日),到宗庙祭告出巡经过。
五月,章帝将江陵王刘恭改封为六安王。
秋季,七月庚子(二十三日),章帝下诏说:“《春秋》重天、地、人‘三正’,而慎‘三微’,即‘三正’的开始。现制定法律:每年的十一月、十二月,不许判决罪人。只准在冬初十月判决罪人。”
冬季,南匈奴单于发兵,同北匈奴温禺犊王在涿邪山交战。南匈奴得胜,斩杀并俘虏北匈奴的人民和牲畜后返回。武威太守孟云上书说:“北匈奴先前已同汉朝和解,而南匈奴又去进行抢掠,北匈奴单于会说汉朝是在欺弄他,因而打算进犯边塞。我建议,应当让南匈奴归还抢来的俘虏和牲畜,以安抚北匈奴。”章帝下诏,命群臣在朝堂会商。太尉郑弘、司空第五伦认为不应归还,司徒桓虞和太仆袁安则认为应当归还。双方意见争执不下,郑弘因而大声激怒桓虞说:“凡是声称应当归还俘虏和牲畜的,都是不忠之人!”桓虞也在朝堂呵斥郑弘,第五伦和大鸿胪韦彪全都愤怒得变了脸色。于是司隶校尉上书弹劾郑弘等人,郑弘等人全都交上印信绶带谢罪。章帝下诏答复道:“问题反复讨论,迟迟不决,群臣们的意见,各不相同。大事需要集思广益,政策需由众人商定。忠诚、正直而和睦,这才符合朝廷之礼,而缄默不语压抑情志,更不是朝廷之福。你们有什么过失要谢罪?请各自戴上官帽,穿上鞋!”于是章帝便下诏决定:“江海所以成为百川的首领,是由于其地势低下。汉朝略受委屈,又有什么危害!何况如今在汉朝与北匈奴之间,君臣的名分已确定。北匈奴言辞恭顺而守约,不断进贡,难道我们应当违背信义,自陷于理亏的境地?现命令度辽将军兼中郎将庞奋,用加倍的价格赎买南匈奴所抢得的俘虏和牲畜,归还给北匈奴。而南匈奴曾杀敌擒虏,应当论功行赏,一如惯例。”
【原文】
汉肃宗孝章皇帝 元和三年(丙戌 公元86年)
春,正月,丙申,帝北巡,辛丑,耕于怀;二月,乙丑,敕侍御史、司空曰:“方春所过,无得有所伐杀,车可以引避,引避之:騑马可辍解,辍解之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侍御史,掌举劾;司空,掌土功。车驾行幸,则侍御史掌举劾道路之不如法,司空帅工徒治道路,修桥梁,故皆敕之。贤曰:夹辕为服马,服马外为騑马。孔颖达曰:车有一辕,而四马驾之,中央两马夹辕者名服马,两边名騑马,亦曰骖马。騑,音非。〕戊辰,进幸中山,出长城;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《史记》,蒙恬为秦筑长城,西自临洮,东至海。余谓此非秦长城,盖赵所筑长城也。〕癸酉,还,幸元氏;三月,己卯,进幸赵;〔〖胡三省注〗赵国,在雒阳北一千一百里。〕辛卯,还宫。
太尉郑弘数陈侍中窦宪权势太盛,言甚苦切,宪疾之。会弘奏宪党尚书张林、雒阳令杨光在官贪残。书奏,吏与光故旧,因以告之,光报宪。宪奏弘大臣,漏泄密事,帝诘让弘。夏,四月,丙寅,收弘印缓。弘自诣延尉,诏敕出之,因乞骸骨归,未许。病笃,上书陈谢曰:“窦宪奸恶,贯天达地,海内疑惑,贤愚疾恶,谓‘宪何术以迷主上!近日王氏之祸,昞然可见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谓王氏以戚属而成篡国之祸。昞,音炳。〕’陛下处天子之尊,保万世之祚,而信谗佞之臣,不计存亡之机;臣虽命在晷刻,死不忘忠,愿陛下诛四凶之罪,以厌人鬼愤结之望!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厌,一艳翻;满也。《考异》曰:袁纪云:“弘为尚书仆射,乌孙王遣子入侍,上问弘:‘当答其使否﹖’弘对曰:‘乌孙前为大单于所攻,陛下使小单于往救之,尚未赏;今如答之,小单于不当怨乎!’上以弘议问侍中窦宪,对曰:‘礼存往来。弘章句诸生,不达国体。’上遂答乌孙。小单于忿恚,攻金城郡,杀太守任昌。上谓弘曰:‘朕前不从君议,果如此。’弘对曰:‘窦宪,奸臣也,有少正卯之行,未被两观之诛,陛下前何为用其议!’按肃宗时无小单于寇金城事,今不取。〕帝省章,遣医视弘病,比至,已薨。
【译文】
汉章帝元和三年(丙戌 公元86年)
春季,正月丙申(二十二日),章帝到北方巡视。正月辛丑(二十七日),在怀县举行耕藉之礼。二月乙丑(二十一日),训令侍御史、司空说:“如今正值春季,我所经过的地方,不得造成任何伤害。车辆可以绕行便绕行,驾车的边马能够解除便解除。”二月戊辰(二十四日),前往中山国,穿越长城。二月癸酉(二十九日),返回,临幸元氏县。三月己卯(初六),前往赵国。三月辛卯(十八日),返回京城皇宫。
太尉郑弘屡次上书,指出侍中窦宪的权势太盛,言辞极具苦心而恳切,窦宪对他十分怀恨。后来,当郑弘弹劾窦宪的党羽尚书张林和洛阳令杨光,说他们为官贪赃枉法而行为残暴的时候,奏书呈上,处理奏书的官吏却是杨光的旧交,此人便通知杨光,杨光又报告了窦宪。于是窦宪弹劾郑弘身为重臣,泄露机密。章帝因此责问郑弘。夏季,四月丙寅(二十三日),收回郑弘的印信绶带。郑弘亲自到廷尉投案待审,章帝下诏将他释放。于是他请求退休回乡,但未被批准。郑弘病重,上书谢恩说:“窦宪的奸恶,上通于天,下达于地,天下人疑惑不解,贤者愚者心怀憎恶,都说:‘窦宪用什么方法迷住了主上!近代王莽之祸,依然历历在目。’陛下居于天子的尊位,守护万世长存的帝业,却信任进谗献媚的奸臣,而不计较这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关键!我虽然命在顷刻之间,死而不忘效忠,愿陛下如舜帝除掉‘四凶’一样惩办奸臣之罪,以平息人与鬼神共同的愤恨!”章帝看到奏书后,派医生为郑弘诊病。当医生到达郑家的时候,郑弘已经去世。
【原文】
以大司农宋由为太尉。
司空第五伦以老病乞身,〔〖胡三省注〗委身以事君,则身非我有,故于其老而乞退也,谓之乞身,犹言乞骸骨也。〕五月,丙子,赐策罢,以二千石俸终其身。伦奉公尽节,言事无所依违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若依若违,两可不决之论也。〕性质悫,少文采,在位以贞白称。或问伦曰:“公有私乎?”对曰:“昔人有与吾千里马者,吾虽不受,每三公有所选举,心不能忘,而亦终不用也。若是者,岂可谓无私乎!”
以太仆袁安为司空。
秋,八月,乙丑,帝幸安邑,观盐池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安邑县,属河东郡;盐池在县西南。杨佺期《洛阳记》曰:河东盐池长七十里,广七里,水气紫色。许慎曰:河东盐池袤五十一里,广七里,周百一十六里。郦道元曰:安邑盐池,上承盐水,水出东南薄山,西北流迳巫咸山北,又迳安邑故城南,又西流,注于盐池。水出石盐,自然即成,朝取夕复,终无减损。唯山暴雨,澍甘泽,潢潦奔逸,则盐池用耗;故公私共堨水迳,防其淫滥,故谓之盐水,亦为堨水也。池西又有一池,谓之女盐泽,东西二十五里,南北二十里,在猗氏故城南。土人乡俗引水裂沃麻,分灌川野,畦水耗竭,土自成盐,即所谓咸鹾也,而味苦。贤曰:在今薄州虞乡县西。〕九月,还宫。
烧当羌迷吾复与弟号吾及诸种反。号吾先轻入,寇陇西界,督烽掾李章追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督烽掾,郡掾之督烽燧者。〕生得号吾,将诣郡。号吾曰:“独杀我,无损于羌;诚得生归,必悉罢兵,不复犯塞。”陇西太守张纡放遣之,羌即为解散,各归故地。迷吾退居河北归义城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河北,逢留大河之北也。归义城,本汉所筑,以招来诸羌之归义者。〕
【译文】
将大司农宋由任命为太尉。
司空第五伦因年老患病请求退休。五月丙子(初三),章帝赐策书,将第五伦免官,赏给他二千石的终身俸禄。第五伦奉公尽节,发表政见时观点鲜明,从不模棱两可。他天性质朴诚实,少有文采,为官以清白著称。有人问第五伦说:“阁下有私心吗?”他回答道:“从前曾有人送我千里马,我虽未接受,但每当要三公举荐人才的时候,而心中总不忘此事,只是最终也没有举荐这个人。像这样,难道能说没有私心吗?”
章帝将太仆袁安任命为司空。
秋季,八月乙丑(二十四日),章帝临幸安邑,视察盐池。九月,返回京城皇宫。
羌人烧当部落首领迷吾又与弟弟号吾和其他部落起来造反。号吾率先轻装入侵,进犯陇西郡边界。督烽掾李章进行追击,将号吾生擒,押送到郡府。号吾说:“杀我一人,羌人并无损失,如果放我活着回去,我一定设法使羌军全部撤兵,不再侵犯边塞。”陇西太守张纡便将号吾放走,羌军果然随即被号吾解散,各自返回故地。迷吾退居到黄河以北的归义城。
【原文】
疏勒王忠从康居王借兵,还据损中,〔〖胡三省注〗忠叛见上卷元年。贤曰:损中,未详;《东观记》作“顿中”,《续汉书》及《华峤书》并作“损中”,本或作“桢”,未知孰是。余按《西域传》,灵帝建宁三年,凉州刺史孟佗,遣兵讨疏勒,攻桢中城。“桢中”是也。〕遣使诈降于班超,超知其奸而伪许之。忠从轻骑诣超,超斩之,因击破其众,南道遂通。
楚许太后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楚王英之徙也,许太后留楚宫。〕诏改葬楚王英,追爵谥曰楚厉侯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谥法:杀戮无辜曰厉。〕
帝以颍川郭躬为廷尉。决狱断刑,多依矜恕,条诸重文可从轻者四十一,奏之,事皆施行。
博士鲁国曹褒上疏,以为“宜定文制,著成汉礼”,太常巢堪〔〖胡三省注〗巢姓,有巢氏之后,春秋有巢牛巨。〕以为“一世大典,非褒所定,〔〖胡三省注〗言非褒所能定。〕不可许。”帝知诸儒拘挛,难与图始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拘挛,犹拘束也。〕朝廷礼宪,宜以时立,乃拜褒侍中。玄武司马班固以为“宜广集诸儒,共议得失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百官志:玄武司马,主南宫玄武门,秩比千石。〕帝曰:“谚言:‘作舍道边,三年不成。’会礼之家,名为聚讼,〔〖胡三省注〗会礼,言会而议礼。贤曰:聚讼,言相争不定也。〕互生疑异,笔不得下,昔尧作《大章》,一夔足矣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尧作乐曰《大章》。记曰:大章,章之也。贤曰:夔,尧乐官。吕氏春秋曰:鲁哀公问于孔子曰:乐正,夔一足矣。皇侃曰:章,明也。民乐尧德大明,故名乐曰《大章》。〕
【译文】
疏勒王忠向康居王借兵,回到损中据守,派使者向班超诈降。班超看穿他的诡计,假意应允。于是忠便带领轻装骑兵前来拜见班超,班超将他斩首,又乘机击败他的部众。西域南道从此畅通。
楚国许太后去世。章帝下诏,改建楚王刘英之墓,将他追封为楚厉侯。
章帝将颍川人郭躬任命为廷尉。郭躬在审案判刑的时候,多采取宽大慎重的态度。他从关于判处重刑的律文中,找出四十一条可以从轻判处的,加以整理,上奏章帝。他的建议被一一采纳实施。
博士鲁国人曹褒上书指出:“应当建立典章制度,编写汉朝礼仪大典。”太常巢堪认为:“这是一代大典,非曹褒这样地位的人所能制定,不可应许。”章帝知道儒生拘谨,难以一同创新,而朝廷的礼仪规章,却应当及时确立,于是就任命曹褒为侍中。玄武司马班固认为:“应当广招儒家各派学者,综合不同的意见,共同讨论。”章帝说:“俗话说:‘路边建房,三年不成。’众人会商讨论礼仪制度,就像在一起吵架,相互生出各种疑问和分歧,无法下笔。从前舜帝作《大章》时,有夔一人就足够了。
【原文】
汉肃宗孝章皇帝 章和元年(丁亥 公元87年)
〔〖胡三省注〗是年七月改元。〕
春,正月,帝召褒,受以叔孙通《汉仪》十二篇曰:〔〖胡三省注〗通制《汉仪》,见十卷高帝六年、七年,其书与律令同藏于理官。〖按〗受,另作授。当是。〕“此制散略,多不合经,今宜依礼条正,使可施行。”
护羌校尉傅育欲伐烧当羌,为其新降,不欲出兵,乃募人斗诸羌、胡;〔〖胡三省注〗募人间构诸羌,使之自斗也。〕羌、胡不肯,遂复叛出塞,更依迷吾。育请发诸郡兵数万人共击羌。未及会,三月,育独进军。迷吾闻之,徙庐落去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庐,穹庐;落,居也。〕育遣精骑三千穷追之,夜,至三兜谷,〔〖胡三省注〗三兜谷,在建威南。〕不设备,迷吾袭击,大破之,杀育及吏士八百八十人。及诸郡兵到,羌遂引去。诏以陇西太守张纡为校尉,将万人屯临羌。
夏,六月,戊辰,司徒桓虞免。癸卯,以司空袁安为司徒,光禄勋任隗为司空。隗,光之子也。
齐王晃及弟利侯刚,〔〖胡三省注〗班志,利县,属齐郡。晃,齐武王縯之曾孙,殇王石之子。〕与母太姬更相诬告。秋,七月,癸卯,诏贬晃爵为芜湖侯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芜湖,县名,属丹阳郡,其故城在今宣州当涂县东南。〕削刚户三千,收太姬玺缓。
【译文】
汉章帝章和元年(丁亥 公元87年)
春季,正月,章帝召见曹褒,将叔孙通制定的《汉仪》十二篇交给他,说道:“这套制度松散精略,多与儒家经义不合,现在应当依据正规礼仪一一订正,使它能够颁布实施。”
护羌校尉傅育想要讨伐烧当羌人部落,但由于该部落新近投降,便不打算出兵,而收买内探去挑拨羌人与胡人的关系,使二者互相争斗。羌人和胡人看穿傅育的企图,不肯相斗,于是再次反叛出塞,重新依附了迷吾。傅育请求征调各郡郡兵数万人,一同进攻羌人。还没等各郡郡兵集结,本年三月,傅育率部单独出击。迷吾得到消息后,便和部众带着帐幕撤离。傅育派遣三千精锐骑兵穷追不舍。夜里,汉军抵达三兜谷,放松了戒备。迷吾乘机发动袭击,大败汉军,杀死傅育及其部下将士八百八十人。及至各郡郡兵到达,迷吾便率军离去。章帝下诏,将陇西太守张纡任命为护羌校尉,率领汉军万人屯驻临羌。
夏季,六月戊辰(初二),将司徒桓虞免官。六月癸卯(疑误),将司空袁安任命为司徒,将光禄勋任隗任命为司空。任隗是任光之子。
齐王刘晃和弟弟利侯刘刚,与他们的母亲太姬互相诬告。秋季,七月癸卯(初八),章帝下诏,将刘晃的爵位贬为芜湖侯,将刘刚的封地削减三千户,收回太姬的玺印绶带。
【原文】
壬子,淮阳顷王昞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昞,明帝子。〕
鲜卑入左地,〔〖胡三省注〗匈奴左地也。〕击北匈奴,大破之,斩优留单于而还。
羌豪迷吾复与诸种寇金城塞,张纡遣从事河内司马防〔〖胡三省注〗百官志:使匈奴中郎将,置从事二人;护羌校尉盖亦置二人也。〕,与战于木乘谷。迷吾兵败走,因译使欲降,纡纳之。迷吾将人众诣临羌,纡设兵大会,〔〖胡三省注〗译,通夷言,使之将命,因谓之译使。设兵,陈兵也。使,疏吏翻。〕施毒酒中,伏兵杀其酋豪八百余人,斩迷吾头以祭傅育冢,复放兵击其余众,斩获数千人。迷吾子迷唐,与诸种解仇,结婚交质,据大、小榆谷以叛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水经》:河水迳西海郡南,又东迳允川西而历大榆谷、小榆谷北。二榆土地肥美,羌所依阻也。〕种众炽盛,张纡不能制。
壬戌,诏以瑞物仍集,改元章和。是时,京师四方屡有嘉瑞,前后数百千,言事者咸以为美。而太尉掾平陵何敞独恶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恶,乌路翻。杜佑曰:汉武帝割槐里置茂陵邑,昭帝又割置平陵邑。〕谓宋由、袁安曰:“夫瑞应依德而至,灾异缘政而生。今异乌翔于殿屋,怪草生于庭际,不可不察!”由、安惧不敢答。
八月,癸酉,帝南巡。戊子,幸梁;乙未晦,幸沛。
日有食之。
【译文】
七月壬子(十七日),淮阳顷王刘去世。
鲜卑部族进入北匈奴东部地区,并发动攻击,大败北匈奴,斩杀优留单于后返回故地。
羌人首领迷吾再次联合其他羌人部落进攻金城塞。张纡派从事河内人司马防在木乘谷迎战。迷吾战败退却,于是派翻译充当使者向汉军请降,被张纡接受。于是迷吾率领部众到临羌归附。张纡严阵以待,大张筵席,将毒药下在酒中,用伏兵杀死羌军首领八百余人,并斩下迷吾的人头,用来祭祀傅育的陵墓。他还发兵攻打迷吾的余部,斩杀俘获数千人。然而迷吾的儿子迷唐,与其他部落解除了仇怨,他们互相通婚,交换人质,据守在大、小榆谷反叛。这些人数量众多,实力强盛,张纡无法制服。
七月壬戌(二十七日),章帝下诏,因祥瑞频出而数量众多,将年号改为“章和”。当时,京城和四方不断发现祥瑞,前后有千百次,谈论的人都认为是美事。然而太尉掾平陵人何敞却偏偏表示厌恶。他对太尉宋由、司徒袁安说:“祥瑞伴随恩德而来,灾异由于恶政而生。如今有奇特的鸟飞到皇家殿堂,怪异的草生在宫廷庭院,不可不小心注意!”宋、袁二人感到恐惧,不敢回答。
八月癸酉(初八),章帝到南方巡视。八月戊子(二十三日),临幸梁国。八月乙未晦(三十日),驾临沛国。
出现日食。
【原文】
九月,庚子,帝幸彭城。辛亥,幸寿春;〔〖胡三省注〗寿春县属九江郡。〕复封阜陵侯延为阜陵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延贬事见上卷建初元年。〕己未,幸汝阴。汝阴县,属汝南郡。贤曰:今颍州县。〕冬,十月,丙子,还宫。
北匈奴大乱,屈兰储等五十八部、口二十八万诣云中、五原、朔方、北地降。
曹褒依准旧典,杂以《五经》、《谶记》之文,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、婚、吉、凶终始制度〔〖胡三省注〗撰次制度,备其终始也。谶,楚谮翻。撰,雏免翻。冠,古玩翻。〕凡百五十篇,奏之。帝以众论难一,故但纳之,不复令有司平奏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平奏者,平其可行与否而奏之。复,扶又翻。〕
是岁,班超发于窴诸国兵共二万五千人击莎车,〔〖胡三省注〗元和元年,超击莎车未克故也。窴,徒贤翻。莎,素禾翻。〕龟兹王发温宿、姑墨、尉头兵合五万人救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龟兹,音丘慈。〕超召将校乃于窴王议曰:“今兵少不敌,其计莫若各散去。于窴从是而东,长史亦于此西归,〔〖胡三省注〗班超时为将兵长史,盖西归疏勒也。〕可须夜鼓声而发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须,待也。夜鼓声,鼓鼜之声也。《周礼》:军旅夜鼓鼜。注云:鼜,夜戒守鼓也。司马法曰:昏鼓四通为大鼜,夜半三通为晨戒,旦明五通为发昫,所谓三鼜也。此则待夜半鼓声也。鼜,千历翻。〕阴缓所得生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使生口得归,言将散去也。〕龟兹王闻之,大喜,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,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窴。超知二虏已出,密召诸部勒兵。鸡鸣,驰赴莎车营。胡大惊乱,奔走,追斩五千余级;莎车遂降,龟兹等因各退散。自是威震西域。
【译文】
九月庚子(初五),章帝临幸彭城。九月辛亥(十六日),驾临寿春。将阜陵侯刘延重新封为阜陵王。九月己未(二十四日),临幸汝阴。冬季,十月丙子(十二日),返回京城皇宫。
北匈奴发生大乱,屈兰储等五十八个部落、人口二十八万,到云中、五原、朔方、北地归降。
曹褒以旧典为基础,加入儒家《五经》和《谶记》上的记载,依次编写由皇帝到平民的成年加冠礼、婚嫁礼、祭祀礼、丧葬凶灾礼等仪程,共一百五十篇,奏报章帝。章帝认为众人的意见很难统一,所以就接受了曹褒制定的典章,不再命有关部门进行评议。
本年,班超征调于阗等各国军队,共二万五千人,进攻莎车。龟兹王则征调温宿、姑墨、尉头三国军队,共五万人,前往救援。班超召集部下将校和于阗王商议道:“如今我方兵少,打不过敌人,不如各自分散撤离。于阗军队由此向东,长史也同时动身,从这里西行返回疏勒,可等到夜间鼓声起时出发。”然后假意放松戒备,让俘虏逃跑。龟兹王得知消息后大喜,亲自率领一万骑兵,到西面拦截班超。温宿王则率领八千骑兵,到东面拦截于阗军队。班超听说龟兹、温宿两国军队已经出动,就秘密集结部队备战,急速奔袭莎车军营。莎车人大为惊慌,乱作一团,四处奔逃,班超等追击斩杀五千余人,于是莎车投降。龟兹等国军队只好各自撤退散去。从此,班超的威名震动西域。
【原文】
汉肃宗孝章皇帝 章和二年(戊子 公元88年)
春,正月,济南王康、阜陵王延、中山王焉来朝。上性宽仁,笃于亲亲,故叔父济南、中山二王,每数入朝,特加恩宠,及诸昆弟并留京师,不遣就国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汉制,诸藩王朝会之礼毕,各就国,不得留京师。〕又赏赐群臣,过于制度,仓帑为虚。何敞奏记宋由曰:“比年水旱,民不收获。凉州缘边,家被凶害;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时西羌犯边为害也。比,毗玉翻。被,皮义翻。〕中州内郡,公私屈竭。此实损膳节用之时,国恩覆载,〔〖胡三省注〗言恩同天地也。覆,敷救翻。〕赏赉过度,但闻腊赐,自郎官以上,公卿、王侯以下,至于空竭帑藏,损耗国资。寻公家之用,皆百姓之力。明君赐赉,宜有品制;忠臣受赏,亦应有度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《汉官仪》:腊,赐大将军、三公钱各二十万,牛肉二百斤,粳米二百斛;特进侯十五万,卿十万,校尉五万,尚书三万,侍中、将、大夫各二万,千石、六百石各七千,虎贲、羽林郎二人,共三千,以为祀门户直。〕是以夏禹玄圭,〔〖胡三省注〗书《禹贡》曰:禹锡玄圭。〕周公束帛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《尚书》曰:召公出取币,入锡周公。〕今明公位尊任重,责深负大,上当匡正纲纪,下当济安元元,岂但空空无违而已哉!〔〖胡三省注〗空,当作悾。悾悾,谨悫貌。〕宜先正己以率群下,还所得赐,因陈得失,奏王侯就国,除苑囿之禁,节省浮费,赈恤穷孤,则恩泽下畅,黎庶悦豫矣。”由不能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敞传,此事在肃宗崩后,云“窦氏专政,外戚奢侈,赏赐过制,敞奏记云云。”袁纪在元和三年。按敞记云:“明公视事,出入再翆”,又言腊赐,知在此时。〕
尚书南阳宋意上疏曰:“陛下至孝烝烝,〔〖胡三省注〗烝,进也。烝烝,进进也。〕恩家隆深,礼宠诸王,同之家人,车入殿门,〔〖胡三省注〗汉制,太子诸王至司马门,皆下车,故谓止车门。〕即席不拜,〔〖胡三省注〗臣于君前拜而后就席。〕分甘损膳,赏赐优渥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损御膳以分甘也。〕康、焉幸以支庶,享食大国,陛下恩宠逾制,礼敬过度。《春秋》之义,诸父、昆弟,无所不臣,〔〖胡三省注〗君君臣臣,不以亲厌杀,天地之大经也,春秋尊王,故以为春秋之义。〕所以尊尊卑卑,强干弱枝者也。陛下德业隆盛,当为万世典法,不宜以私恩损上下之序,失君臣之正。又西平王羡等六王,皆妻子成家,〔〖胡三省注〗谓有妻有子,自成一家世。〕官属备具,〔〖胡三省注〗谓王国官已具也。〕当早就蕃国,为子孙基址;而室第相望,久磐京邑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磐,谓磐桓不去。〕骄奢僭拟,宠禄隆过。宜割情不忍,以义断恩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《礼记》曰:门内之政恩掩义,门外之政义断恩。断,丁乱翻。〕发遣康、焉,各归蕃国,令羡等速就便时,以塞众望。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行日取便利之时也。塞,悉则翻。〕帝未及遣。
【译文】
汉章帝章和二年(戊子 公元88年)
春季,正月,济南王刘康、阜陵王刘延、中山王刘焉来京城朝见。章帝天性宽厚仁爱,重视骨肉亲情。因此,每当叔父刘康和刘焉二位亲王进京朝见时,都受到特别的优待。章帝还将兄弟们全都留在京城,不派遣他们去封国就位。并大量赏赐百官,超过了制度规定,国库因此而空虚。何敞对宋由上书说:“如今年年发生水旱灾害,人民收不到粮食;凉州边境一带,居民遭到羌军的侵害;中原内地各郡,公私财力都已枯竭,这正是减少消费、节约用度的时机。皇恩如同天复地载,无与伦比,但陛下的赏赐超过了限度。听说仅在腊日,对郎官以上、公卿王侯以下官员的赏赐,就使国库一空,损耗了国家储备。追究公家的经费来源,都是出自百姓的血汗。贤明的君王进行赏赐,应当根据等级制度;忠臣接受赏赐,也应有一定的法规。因此尧帝赐给禹黑色的玉圭,而召公则赐给周公五匹帛。如今阁下地位尊贵而责任重大,对上应当匡正朝廷纲纪,对下应当安抚人民,难道只恭谨忠诚而不违上命就够了吗!您应当首先端正自身,做下官的表率,交还所得的赏赐;向皇上陈述利害得失,奏请遣送亲王侯爵各往封国就位;解除禁止人民在皇家园林耕种的法令,节省不必要的开支,赈济抚恤穷苦孤独的人,那么恩泽就会下达,百姓就会喜悦安乐。”宋由未能接受他的建议。
尚书南阳人宋意上书说:“陛下大孝,皇恩深厚,宠爱诸王,亲情如同凡人之家。亲王们可以乘车进入殿门,就座时不叩拜,分享御膳房的饭食,获得优厚的赏赐。刘康和刘焉,有幸以旁支庶子的身份享有巨大的封国,陛下对他们的恩宠超过了常制,优礼尊敬超过了限度。根据《春秋》大义,对皇帝来说,伯父、叔父和兄弟,无不都是臣属,这是为了使尊者受到尊敬,卑者自守卑位,加强主干而削弱旁枝的缘故。陛下恩德伟业隆盛,当永为后世的典范,不应该由于亲情而破坏上下等级,失掉君臣间的正常秩序。此外,西平王刘羡等六位亲王,都已娶妻生子而自成一家,官属齐备,应当尽早去封国就位,为自己的子孙奠定基业。然而他们广修宅第,前后相望,长久地盘踞在京城,骄傲奢侈,超越本分,自比于居上位者;所得的恩宠和俸给,也都过度。陛下应当抛开亲情,不再容忍,以大义切断私恩,遣送刘康、刘焉各回封国,命刘羡等择日速往封国就位,以平息人们的怨言。”然而章帝已来不及遣送。
【原文】
壬辰,帝崩于章德前殿,年三十一。遣诏:“无起寝庙,一如先帝法制。”
范晔论曰:魏文帝称明帝察察,章帝长者。章帝素知人,厌明帝苛切,事从宽厚;奉承明德太后,尽心孝道;平徭简赋,而民赖其庆;又体之以忠恕,文之以礼乐。谓之长者,不亦宜乎!
太子即位,年十岁,尊皇后曰皇太后。
三月,丁酉,用遗诏徙西平王羡为陈王,六安王恭为彭城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改淮阳为陈国,楚郡为彭城国,平西并汝南郡,六安复为庐江郡。〕
癸卯,葬孝章皇帝于敬陵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敬陵,在雒阳城东南三十九里。〕
南单于宣死,单于长之弟屯屠何立,为休兰尸逐侯鞮单于。
【译文】
正月壬辰(疑误),章帝在章德前殿驾崩。享年三十一岁。遗诏命令:“不要在墓地修建祠庙寝殿,一切依照先帝之制。”
范晔论曰:魏文帝称明帝明辨洞察,而章帝则是忠厚之人。章帝一向通达人情,他不喜明帝的苛刻严厉,事事依从宽厚的原则;侍奉马太后,尽心地履行孝道;减轻徭役和赋税,使人民受到恩惠。并以忠恕之道为体,以礼乐教化为文。将他称为忠厚之人,不是很恰当吗?
太子即位,时年十岁。将窦皇后尊称为皇太后。
三月丁酉日,根据章帝遗诏,将西平王刘羡改封为陈王,将六安王刘恭改封为彭城王。
三月癸卯(十一日),将章帝安葬于敬陵。
南匈奴单于宣去世,前单于长的弟弟屯屠何继位,此即休兰尸逐侯鞮单于。
【原文】
太后临朝,〔〖胡三省注〗蔡邕独断曰:少帝即位,太后即代摄政,临前殿,朝群臣,太后东面,少帝西面。群臣上书奏事,皆为两通,一诣太后,一诣少帝。〕窦宪以侍中内幹机密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幹,主也,或曰:幹,古管字也。〕出宣诰命;弟笃为虎贲中郎将,笃弟景、瓌并为中常侍,兄弟皆在亲要之地。宪客崔骃以书戒宪曰:“《传》曰:‘生而富者骄,生而贵者慠。’生富贵而能不骄慠者,未之有也。今宠禄初隆,百僚观行,岂可不‘庶几夙夜,以永终誉’乎!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诗·周颂·振鹭》之辞,言庶几于夙夜匪懈,以终保令名于有永也。〕昔冯野王以外戚居位,称为贤臣;〔〖胡三省注〗冯野王妹为元帝昭仪,于九卿中,野王行能第一。〕近阴卫尉克己复礼,终受多福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阴卫尉,兴也,谓让侯爵,又让大司马也。〕外戚所以获讥于时,垂愆于后者,盖在满而不挹,位有余而仁不足也。汉兴以后,迄于哀、平,外家二十,保族全身,四人而已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外家二十者,吕氏、张氏、薄氏、窦氏、王氏、陈氏、卫氏、李氏、赵氏、上官氏、史氏、许氏、霍氏、卬成王氏、元后王氏、赵氏、傅氏、丁氏、冯氏、卫氏也。唯文帝薄太后、窦后、景帝王后、卬成王后四人,保族全家。武帝夫人李氏虽追配武帝,昌邑王立未几而废,非外家,当以史皇孙王夫人足二十之数。〕《书》曰:‘鉴于有殷,’〔〖胡三省注〗书召诰曰:我不可不鉴于有夏,亦不可不鉴于有殷。〕可不慎哉!”
庚戌,皇太后诏:“以故太尉邓彪为太傅,赐爵关内侯,录尚书事,百官总己以听。”窦宪以彪有义让,先帝所敬,〔〖胡三省注〗彪父邯,封鄳乡侯,父卒,彪让国于弟凤;显宗高其节。〕而仁厚委随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委随,犹顺从也。〕故尊崇之。其所施为,辄外令彪奏,内白太后,事无不从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王莽用孔光之故智也。〕彪在位,修身而已,不能有所匡正。宪性果急,睚眦之怨,莫不报复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睚,音语懈翻。滞“眦”,音仕懈翻。《广雅》曰:睚,裂也。或谓裂“眦”,瞋目貌也。〕永平时,谒者韩纡考劾宪父勋狱,〔〖胡三省注〗勋下狱死,事见四十五卷明帝永平五年。劾,户概翻。〕宪遂令客斩纡子,以首祭勋冢。
癸亥,陈王羡、彭城王恭、乐成王党、下邳王衍、梁王畼始就国。
夏,四月,戊寅,以遗诏罢郡国盐铁之禁,纵民煮铸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自武帝以来,盐铁有禁;光武中兴,收而未罢;今纵民得煮盐、铸铁。〕
【译文】
窦太后临朝摄政,窦宪以侍中的身份,入宫主持机要,出宫宣布太后的命令。他的弟弟窦笃为虎贲中郎将,窦笃的弟弟窦景、窦瓌同为中常侍。窦家兄弟全都在接近皇帝、皇后的显要位置上。窦宪的门客崔骃上书告诫窦宪说:“古书说:‘生来就富有的人骄横,生来就尊贵的人倨傲。’生于富有尊贵而能不骄横倨傲的人,未曾有过。如今您的恩宠和官位正开始上升,朝中百官都在观察您的所作所为,怎能不象《诗经·周颂》所说‘望能以终日的小心谨慎,求得终身的荣耀’呢!从前冯野王以外戚身份居于官位,被人称作贤臣;近代阴兴克己守礼,最终成为多福之人。外戚之所以被当时的人讥嘲,被后世的人责备,原因在于权势太盛而不知退让,官位太高而仁义不足。从汉朝建立以后,直到哀帝、平帝,皇后家族共计二十,而能保全家族和自身的,只有四位皇后。《尚书》说:‘以殷商的覆亡,作为鉴戒,’岂能不谨慎吗!”
庚戌(十八日),窦太后下诏:“将前任太尉邓彪任命为太傅,赐爵为关内侯,主管尚书机要。百官各统己职,听命于太傅。”窦宪因邓彪仁义礼让,受到先帝的敬重,其为人又忠厚随和,所以把他捧上高位。窦宪要有所举动的时候,就在外面教邓彪奏报,自己到内宫向太后说明,无一事不被批准。邓彪身居太傅之位,只是修身自好而已,不能匡正朝廷纲纪。窦宪性情暴烈,连瞪他一眼的小怨恨,都无不报复。明帝永平年间,谒者韩纡曾审理过窦宪之父窦勋的案件,窦宪便命令门客斩杀韩纡的儿子,用人头祭祀窦勋之墓。
癸亥(疑误),陈王刘羡、彭城王刘恭、乐成王刘党、下邳王刘衍、梁王刘畼开始前往封国就位。
夏季,四月戊寅(十七日),根据章帝遗诏,撤销各郡各封国盐铁专卖的规定,允许民间煮盐铸铁,自由经营。
【原文】
五月,京师旱。
北匈奴饥乱,降南部者岁数千人。秋,七月,南单于上言:“宜及北虏分争,出兵讨伐,破北成南,并为一国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袁纪:“章和元年十月,南单于上书,求出兵破北成南。宋意谏,不听,帅未出而帝寝疾。”范书《南匈奴传》,事并在此年七月。按单于书云:“孝章皇帝圣思远虑。”则范书是也。今从之。〕令汉家长无北念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谓北部既灭,南部保塞,则汉家无复北顾以为念也。〕臣等生长汉地,开口仰食,岁时赏赐,动辄亿万,虽垂拱安枕,惭无报效之义,愿发国中及诸郡故胡新降精兵,〔〖胡三省注〗故胡,南部旧众也。新降,新从北部来降者。〕分道并出,期十二月同会虏地。臣兵众单少,不足以防内外,愿遣执金吾耿秉、度辽将军邓鸿及西河、云中、五原、朔方、上郡太守并力而北。冀因圣帝威神,一举平定。臣国成败,要在今年,已敕诸部严兵马,唯裁哀省察!”太后以示耿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以南单于书示之也。〕秉上言:“昔武帝单极天下,〔〖胡三省注〗单,与殚同。〕欲臣虏匈奴,未遇天时,事遂无成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谓不能使匈奴臣服也。〕今幸遭天授,北虏分争,以夷伐夷,〔〖胡三省注〗谓以南部伐北部也。〕国家之利,宜可听许。”秉因自陈受恩,分当出命效用。太后议欲从之。尚书宋意上书曰:“夫戎狄简贱礼义,无有上下,强者为雄,弱即屈服。自汉兴以来,征伐数矣。其所克获,曾不补害。光武皇帝躬服金革之难,深昭天地之明,因其来降,羁縻畜养,边民得生,劳役休息,于兹四十余年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建武二十四年受南单于降,至是四十一年。〕今鲜卑奉顺,斩获万数,〔〖胡三省注〗谓破杀优留单于也。〕中国坐享大功而百姓不知其劳。汉兴功烈,于斯为盛。所以然者,夷虏相攻,无损汉兵者也。臣察鲜卑侵伐匈奴,正是利其抄掠;及归功圣朝,实由贪得重赏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洞见鲜卑之情。抄,楚交翻。〕今若听南虏还都北庭,则不得不禁制鲜卑。鲜卑外失暴掠之愿,内无功劳之赏,豺狼贪婪,〔〖胡三省注〗婪,卢含翻。方言:杀人而取其财曰婪。〖按〗《说文》:婪,贪也。〕必为边患。今北虏西遁,请求和亲,宜因其归附,以为外扞,巍巍之业,无以过此。若引兵费赋,以顺南虏,则坐失上略,去安即危矣。诚不可许。”
【译文】
五月,京城发生旱灾。
北匈奴因饥荒而发生内乱,每年有数千人向南匈奴投降。秋季,七月,南匈奴单于上书朝廷:“应当趁着北匈奴内乱分裂的机会,派出军队进行讨伐,打败北匈奴,成全南匈奴,让南北匈奴统一成为整体,使汉朝永无北方之忧。我们长期生活在汉朝境内,仰仗汉朝,才能张口吃饭。汉朝每年四季给我们赏赐,动不动就达亿万之数。我们虽然无须操劳而安享太平,却因未能实行报效之义而感到惭愧。我们愿征调本部和分散在各郡的匈奴精锐,包括老兵和新近归降的北匈奴军队,分为几路,同时进发,约定十二月在北匈奴会师。我的部队力量单薄,不足以内外兼顾,请汉朝派遣执金吾耿秉、度辽将军邓鸿及西河、云中、五原、朔方、上郡等郡太守,合力北征。望能凭着圣上的神威,一举平定北方敌害。我匈奴国的成败,就在今年决定。我已命令各部厉兵秣马,准备作战。请陛下节哀审定。”窦太后把南单于的奏书给耿秉看,耿秉进言:“从前武帝耗尽天下之力,想使匈奴臣服,但时机未到,便没有成功。如今遇到天赐良机,北匈奴内部分裂争斗,我们让外族打外族,对国家有利,应当答应南匈奴的请求。”耿秉于是表示自己身受皇恩,应该出征效命。窦太后在商议时打算采纳他的意见。尚书宋意上书说:“匈奴人轻视礼仪,没有君臣上下之分。强悍者则称雄,弱小者便屈服。自从汉朝建立以来,讨伐他们的次数已很频繁了,但所得的收获,不能补偿国家的损失。光武皇帝亲身经历过战乱,显示天地间无与伦比的英明,乘匈奴人前来归降的机会,对他们采取了笼络豢养的政策。于是边疆人民获得生机,减除了劳役,至今已经四十余年了。现在鲜卑顺服汉朝,斩杀及俘虏北匈奴数万人,汉朝坐观成败,安享巨大成果,而百姓并不感到辛劳。汉朝建立以来的功业,这是最伟大的一项。所以如此,是因为异族相互攻伐,而汉军却全无损失。据我观察,鲜卑攻击北匈奴,是由于抢掠对他们有利;而将战功献给汉朝,实际上是贪图得到重赏。如今若是允许南匈奴回到北匈奴王庭建都,那就不得不限制鲜卑的行动。鲜卑外不能实现抢掠的愿望,内不能因功而得到赏赐,以其豺狼般的贪婪,必将成为边疆的祸患。现在北匈奴已经向西逃遁,请求与汉朝通好,应当乘他们归顺的机会,使之成为外藩。巍巍的功业,莫过于此。如果征调军队,消耗国家经费,以听从南匈奴的意愿,那就是平白丢掉了最佳策略,放弃安全,走向危亡。对南匈奴的请求,实在不可应许。”
【原文】
会齐殇王子都乡侯畅来吊国忧,〔〖胡三省注〗齐殇王石,齐武王縯之孙,哀王章之子。《考异》曰:袁纪作“郁乡侯畅”,今从范书。〕太后数召见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范书曰:畅素行邪僻,因邓叠母元自通长乐宫,得幸太后。数,所角翻。〕窦宪惧畅分宫省之权,遣客刺杀畅于屯卫之中,〔〖胡三省注〗何敞传曰:刺杀畅于城门屯卫之中。刺,七亦翻。〕而归罪于畅弟利侯刚,乃使侍御史与青州刺史杂考刚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青州刺史部齐国。畅见杀于京师,而令青州刺史考竟,欲移狱以绝踪也。〕尚书颍川韩稜以为“贼在京师,不宜舍近问远,恐为奸臣所笑。”太后怒,以切责稜,稜固执其议。何敞说宋由曰:“畅宗室肺府,〔〖胡三省注〗府,与腑同。〕茅土籓臣,来吊大忧,上书须报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须,待也。〕亲在武卫,致此残酷。奉宪之吏,莫适讨捕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适,音的;谓无指的讨捕也。〕踪迹不显,主名不立。敞备数股肱,职典贼曹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股肱,谓手臂也,公府有贼曹,主知盗贼。余按字书,股,髀干;肱,臂干;股肱,言手足之要;以为手臂,误矣。〕欲亲至发所,以纠其变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发所,贼发之所。纠,督察也。〕而二府执事以为故事:三公不与贼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敞在太尉府。二府:谓司徒、司空。邴吉为丞相不案事,遂以为故事。与,读曰预。〕公纵奸慝,莫以为咎。敞请独奏案之。”由乃许焉。二府闻敞行,皆遣主者随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主者,谓主知贼盗之曹也。〕于是推举,具得事实。太后怒,闭宪于内宫。宪惧诛,因自求击匈奴以赎死。
冬,十月,乙亥,以宪为车骑将军,伐北匈奴,以执金吾耿秉为副。发北军五校、黎阳、雍营、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、胡兵出塞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北军五校,屯骑、越骑、步兵、长水、射声五校尉所掌宿卫兵也。黎阳营,注见前。扶风校尉部在雍县,以凉州近羌,数犯三辅,将兵卫护园陵,故俗称雍营。缘边十二郡,上郡、西河、五原、云中、定襄、雁门、朔方、代郡、上谷、渔阳、安定、北地也。校,户教翻。雍,于用翻。〕
【译文】
适逢齐殇王刘石的儿子都乡侯刘畅到京城来祭吊章帝。窦太后频繁地召见他。窦宪怕刘畅分去自己在内宫的权势,便派刺客在皇宫禁卫军中将刘畅暗杀,而归罪于刘畅的弟弟利侯刘刚。于是朝廷派侍御史和青州刺史一同审讯刘刚等人。尚书颍川人韩稜认为:“凶手就在京城,不应舍近求远。而现在的作法,怕要让奸臣讥笑。”太后大怒,严厉地责备韩稜,但韩稜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。何敞对太尉宋由说:“刘畅是皇室宗亲,封国藩臣,到京城来祭吊先帝,上书听候命令,身在武装卫士当中,却遭到这样的惨死。执法官吏盲目地追捕凶手,既不见凶手的踪影,也不知他们的姓名。我充数为您属下的要员,主管捕审罪犯,打算亲自到判案场所,以督察事态的进展。但司徒和司空二府的负责人以为有旧例,三公不应参与地方刑事案件,于是公然放纵奸恶,而并不认为是过错,因此我打算单独奏请,参与审案。”宋由便答应了何敞的请求。司徒、司空二府听说何敞将去参与审案,都派主管官员随同前往。于是清查案情,得到全部事实。窦太后知道真相后大怒,将窦宪禁闭在内宫。窦宪害怕被杀,就自己请求去打匈奴,以赎死罪。
冬季,十月乙亥(十七日),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,讨伐北匈奴。任命执金吾耿秉为副统帅,征调北军屯骑、越骑、步兵、长水、射声五校兵和黎阳营、雍营、边疆十二郡的骑兵,以及羌人、胡人部队,出塞征战。
【原文】
公卿举故张掖太守邓训代张纡为护羌校尉。迷唐率兵万骑来至塞下,未敢攻训,先欲胁小月氏胡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匈奴破月氏,月氏西徙;其余众保南山不得去者,号小月氏。氏,音支。〕训拥卫小月氏胡,令不得战。议者咸以羌、胡相攻,县官之利,不宜禁护。训曰:“张纡失信,众羌大动,凉州吏民,命县丝发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县(縣),读曰悬(懸)。〖按〗县(縣),悬(懸)之略。〕原诸胡所以难得意者,皆恩信不厚耳。今因其追急,以德怀之,庶能有用。”遂令开城及所居园门,〔〖胡三省注〗护羌校尉所居寺舍后园之门也。〕悉驱群胡妻子内之,严兵守卫。羌掠无所得,又不敢逼诸胡,因即解去。由是湟中诸胡皆言:“汉家常欲斗我曹;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湟中,月氏胡所居,今鄯州湟水县也。〕今邓使君待我以恩信,开门内我妻子,乃是得父母也!”咸欢喜叩头曰:“唯使君所命!”训遂抚养教谕,小大莫不感悦。于是赏赂诸羌种,使相招诱,迷唐叔父号吾将其种人八百户来降。训因发湟中秦、胡、羌兵四千人出塞,〔〖胡三省注〗秦威服四夷,故夷人率中国人为秦人。〕掩击迷唐于写谷,破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《东观记》曰:“写(寫)”作“雁(鴈)”。〖按〗或繁体形似之误。〕迷唐乃去大、小榆,〔〖胡三省注〗大、小榆谷。杜佑曰:大、小榆谷在汉榆中县,今在兰州五泉县界。按《水经》:大、小榆谷在汉金城郡塞外。河水过大、小榆谷北又东过河关县北,又东过允吾县北,又东过榆中县北。榆中县,与大、小榆相去甚远;杜佑说非。〕居颇岩谷,众悉离散。
【译文】
公卿推举前张掖太守邓训接替张纡任护羌校尉。烧当羌人部落首领迷唐率领一万骑兵,逼近边塞,但没有敢进攻邓训,而准备先胁迫小月氏胡人臣服。由于邓训的庇护,迷唐未能与小月氏胡人交战。议论此事的官员一致认为,羌人和胡人互相攻击,是对汉朝有利的事情,不应采取制止和庇护的策略。邓训说:“由于张纡失信,致使羌人各部落群起反叛,凉州官民的性命,就像悬在一根发丝上那样危险。推求胡人所以难与汉朝同心的原因,全都是因为我们的恩德信义不厚。现在乘胡人受到逼迫的机会,以恩德相待,希望将来能为我所用。”于是下令打开城门和他所居住的护羌校尉府后园大门,将胡人的妻子儿女全部驱赶接纳入内,派兵严密守卫。羌兵抢掠没有收获,又不敢对小月氏胡人各部落进行逼迫,便撤退离去。因此,湟中地区的胡人部族都说:“汉朝官吏总是要我们相斗,而如今邓使君却用恩德信义对待我们,开门收容我们的妻子儿女,我们如同得到了父母的庇护!”他们全都十分欢喜,向邓训叩头说:“我们一切听从您的命令!”邓训便进行安抚教化,胡人大小无不心悦诚服。于是邓训又悬赏招降羌族各部落,让已降的羌人引诱其他羌人前来归顺。迷唐的叔父号吾率领本部落羌人八百户前来依附汉朝。于是,邓训征调湟中地区的汉人、胡人、羌人部队四千人出塞,在写谷袭击迷唐,将他打败。于是迷唐撤离大、小榆谷,移居到颇岩谷,部众全部离散。
【原文】
◎ 汉穆宗孝和皇帝·上
〔〖胡三省注〗讳肇,肃宗第四子也。窦后养以为子,废长立之。谥法:不刚不柔曰和。伏侯《古今注》曰:“肇”之字曰“始”,音兆。贤曰:按许慎《说文》:肇,音大可翻,上讳也。但伏侯、许慎并汉时人,而帝讳音不同,盖应别有所据。〕
汉穆宗孝和皇帝 永元元年(己丑 公元89年)
春,迷唐欲复归故地。邓训发湟中六千人,令长史任尚将之,缝革为船,置于箄上以渡河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箄,木筏也;音步佳翻。〕掩击迷唐,大破之,斩首前后一千八百余级,获生口二千人,马牛羊三万余头,一种殆尽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一种,谓迷唐也。种,章勇翻。《考异》曰:《西羌传》:“永元元年,张纡坐征,以训代为校尉。”《邓训传》:“章和二年,纡诱诛羌,羌谋报怨,公卿举训代纡,击破之。其春,迷唐复欲归训,又破之。”按训传,下云“永元二年”,则其春,永元元年春也。今从训传。〕迷唐收其余众西徙千余里,诸附落小种皆畔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附落,羌部落之附迷唐者。〕烧当豪帅东号,稽颡归死,〔〖胡三省注〗归死,自归而请死也。帅,所类翻。〕余皆款塞纳质。于是训绥接归附,威信大行,遂罢屯兵,各令归郡,〔〖胡三省注〗以羌反,发诸郡兵屯于塞上,今羌已破,罢令各归其郡。〕唯置弛刑徒二千余人,分以屯田、修理坞壁而已。
【译文】
◎ 汉和帝·上
汉和帝永元元年(己丑,公元89年)
春季,迷唐打算重新回到故地。邓训在湟中征调六千士兵,命长史任尚率领,用皮革缝制小船,放在木筏上,作为渡河工具。汉军发动袭击,大败迷唐,先后斩杀一千八百余人,俘虏二千人,缴获马牛羊三万余头,迷唐的整个部落几乎全被消灭。迷唐收集残余的部众,向西迁移了一千余里,原来依附他的那些小部落全部叛变。烧当部落贵族东号前来归降,叩头请死。其余的贵族都将人质送到边塞投诚。于是邓训安抚接纳归顺的羌人,他的威望和信誉广为传播。由于边境安宁,便撤除驻军,命士兵各回本郡,只留下免刑囚徒二千余人,分别从事开荒垦田和修缮堡垒亭障而已。
【原文】
窦宪将征匈奴,三公、九卿诣朝堂上书谏,以为:“匈奴不犯边塞,而无故劳师远涉,损费国用,徼功万里,非社稷之计。”书连上,辄寝,宋由惧,遂不敢复署议,而诸卿稍自引止。唯袁安、任隗守正不移,至免冠朝堂固争,前后且十上,众皆为之危惧,安、隗正色自若。侍御史鲁恭上疏曰:“国家新遭大忧,陛下方在谅闇,〔〖胡三省注〗闇,音阴。〕百姓阙然,三时不闻警跸之音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三时,夏、秋、冬也。天子出警入跸。沈约曰:汉制曰:出称警,入称跸,而今则并称之。史臣以为警者,警戒也;跸者,止行也。今从乘舆而出者,并警戒以备非常也;从外而入,与乘舆相干者,跸而止之也。和帝章和二年二月即位,明年春议击匈奴,帝在谅闇不出,故三时不闻警跸之音。〖按〗警跸之音:古代帝王出入时警示行人予以回避的吆喝之声。〕莫不怀思皇皇,若有求而不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礼记》,颜丁善居丧,始死,皇皇如有求而不得。此言百姓思慕之意。〕今乃以盛春之月兴发军役,扰动天下,以事戎夷,诚非所以垂恩中国,改元正时,由内及外也。万民者,天之所生;天爱其所生,犹父母爱其子,一物有不得其所,则正气为之舛错,况于人乎!故爱民者必有天报。夫戎狄者,四方之异气,与鸟兽无别;若杂居中国,则错乱天气,污辱善人,〔〖胡三省注〗污,乌故翻。〕是以圣王之制,羁縻不绝而已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字书曰:羁,马络头也。《苍颉篇》曰:縻,牛韁也。〕今匈奴为鲜卑所破,远藏于史侯河西,去塞数千里,而欲乘其虚耗,利其微弱,是非义之所出也。今始征发,而大司农调度不足,〔〖胡三省注〗调,徒吊翻。贤曰:度,音大各翻。余据今人多读如本字。〕上下相迫,民间之急,亦已甚矣。群僚百姓咸曰不可,陛下独奈何以一人之计,弃万人之命,不恤其言乎!上观天心,下察人志,足以知事之得失。臣恐中国不为中国,岂徒匈奴而已哉!”尚书令韩稜、骑都尉朱晖、议郎京兆乐恢,皆上疏谏,太后不听。
又诏使者为宪弟笃、景并起邸第,劳役百姓。侍御史何敞上疏曰:“臣闻匈奴之为桀逆久矣,平城之围,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十一卷高帝七年。〕慢书之耻,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十二卷惠帝三年。〕此二辱者,臣子所谓捐躯而必死,高祖、吕后忍怒还忿,舍而不诛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舍,读曰捨。〕今匈奴无逆节之罪,汉朝无可惭之耻,而盛春东作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岁起于东,人始就耕,故曰东作。〕兴动大役,元元怨恨,咸怀不悦。又猥复为卫尉笃、奉车都尉景缮修馆第,弥街绝里。笃、景亲近贵臣,当为百僚表仪。今众军在道,朝廷焦唇,百姓愁苦,县官无用,〔〖胡三省注〗无财用也。〕而遽起大第,崇饰玩好,非所以垂令德、示无穷也。宜且罢工匠,专忧北边,恤民之困。”书奏,不省。
【译文】
窦宪将要出征讨伐匈奴。三公及九卿到朝堂上书劝阻,认为:“匈奴并未侵犯边塞,而我们却要无缘无故地劳师远行,消耗国家资财,求取万里以外的功勋,这不是为国家着想的策略。”奏书接连呈上,却都被搁置下来。太尉宋由感到恐惧,便不敢再在奏章上署名,九卿也逐渐自动停止劝谏。唯独司徒袁安、司空任隗严守正道,坚定不移,甚至脱去官帽在朝堂力争,先后上书约达十次。众人都为他们感到危险和恐惧,但袁、任二人却神情镇定,举止如常。侍御史鲁恭上书说:“我国新近有大忧,陛下正在守丧,百姓失去了先帝的庇护,夏、秋、冬三季听不到圣上出巡时禁卫军警戒喝道的声音,人们无不因思念而惶惶不安,如同有求而不能得。如今却在盛春之月征发兵役,为了远征匈奴而搅扰全国,这实在不符合恩待自己国家、改年号而变更朝代、由内及外地处理政务的原则。万民百姓,乃是上天所生。上天爱所生,犹如父母爱子女。天下万物中,只要有一物不能安适,那么天象就会为此发生错乱,何况对于人呢?因此,爱民的,上天必有回报。戎狄异族,如同四方的异气,与鸟兽没有分别,如果让他们混居在中原内地,就会扰乱天象,玷污良善之人。所以,圣明君王的作法,只是对他们采取不断笼络和约束的政策而已。如今北匈奴已被鲜卑打败,远远地躲藏到史侯河以西,距离汉朝边塞数千里,而我们打算乘他们空虚之机,利用他们的疲弱,这不是仁义的举动。现在刚刚开始征发,而物资已不能满足大司农的调度,上官下官互相逼迫,人民的困苦也已到了极点。群臣和百姓都说此事不可行,而陛下为什么只为窦宪一人打算,因而毁弃万人的性命,不体恤他们忧患的呼声呢!上观天心,下察民意,便足以明白事情的得失了。我担心中国将不再是真正的中国,岂只匈奴不把中国当中国看待而已!”尚书令韩稜、骑都尉朱晖、京兆人议郎乐恢,也都上书劝谏,但太后不听。
太后又下诏命令使者为窦宪的弟弟窦笃、窦景同时兴建宅第,役使百姓。侍御史何敞上书说:“我听说,匈奴凶暴叛逆由来已久。高祖在平城被围,吕后收到冒顿傲慢的书信,为了这两次侮辱,臣子一定要捐躯而死,但高祖和吕后却忍怒含忿,放过匈奴而未加惩处。如今北匈奴没有叛逆之罪,汉朝也没有值得羞惭的耻辱,而时值盛春时节,农民正在田中耕作,大规模地征发兵役,会使百姓产生怨恨。人人心怀不满。又为卫尉窦笃、奉车都尉窦景滥修宅第,屋舍占满了街巷。窦笃、窦景是陛下的亲近贵臣,应当成为百官的表率。现在远征大军已经上路,朝廷焦灼不安,百姓愁苦,国家财政空虚,而此时骤然兴建巨宅,重视和装饰喜好的东西,这不是发扬恩德、使后世永远仿效的作法。应当暂且停工,专心考虑北方边疆的战事,体恤人民的困难。”奏书呈上,未被理睬。
【原文】
窦宪尝使门生赍书诣尚书仆射郅寿,有所请托,寿即送诏狱,前后上书,陈宪骄恣,引王莽以诫国家;又因朝会,刺讥宪等以伐匈奴、起第宅事,厉音正色,辞旨甚切。宪怒,陷寿以买公田、诽谤,下吏,当诛,何敝上疏曰:“寿机密近臣,匡救为职,若怀默不言,其罪当诛。今寿违众正议以安宗庙,岂其私邪!臣所以触死瞽言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论语》曰:侍于君子有三愆,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。〕非为寿也。忠臣尽节,以死为归;臣虽不知寿,度其甘心安之。诚不欲圣朝行诽谤之诛,以伤晏晏之化,〔〖胡三省注〗郑玄注《尚书》考灵曜曰:宽容覆载,谓之晏晏。〕杜塞忠直,垂讥无穷。臣敞谬与机密,〔〖胡三省注〗与,读曰预。〕言所不宜,罪名明白,当填牢狱,先寿僵仆,万死有余。”书奏,寿得减死论,徙合浦,未行,自杀。寿,恽之子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郅恽事光武。恽,于粉翻。〕
夏,六月,窦宪、耿秉出朔方鸡鹿塞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今在朔方窳浑县北。阚駰《十三州志》曰:窳浑县有大道,西北出鸡鹿塞。窳,音羊主翻。〖按〗窳,音与。〕南单于出满夷谷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满夷谷,阙。余按南单于庭在西河美稷,满夷谷当在美稷县西北。后邓鸿讨逢侯,兵至美稷,逢侯乘冰度隘,向满夷谷,可以知矣。〕度辽将军邓鸿出稒阳塞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稒阳县,属九原郡,故城在今胜州银城县界。稒,音固。〕皆会涿邪山。宪分遣副校尉阎盘、司马耿夔、耿谭将南匈奴精骑万余,与北单于战于稽洛山,〔〖胡三省注〗余按唐太宗以斛萨部地置稽落州,盖因山以名之。〕大破之,单于遁走。追击诸部,遂临私渠北鞮海,斩名王以下万三千级,获生口甚众,杂畜百余万头,诸裨小王率众降者,前后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。宪、秉出塞三千余里,登燕然山,〔〖胡三省注〗唐太宗又以多滥葛部地置燕然州。又按北史,燕然山在菟园水北。燕,于贤翻。〕命中护军班固刻石勒功,〔〖胡三省注〗西都有护军都尉,今始有中护军。〕纪汉威德而还。遣军司马吴汜、梁讽奉金帛遗北单于,〔〖胡三省注〗遗,于季翻。〕时虏中乖乱,汜、讽及单于于西海上,宣国威信,以诏致赐,单于稽首拜受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稽,音启。〕讽因说令修呼韩邪故事,〔〖胡三省注〗谓臣服于汉为北藩。说,输芮翻。〕单于喜悦,即将其众与讽俱还;到私渠海,闻汉军已入塞,乃遣弟右温禺鞮王奉贡入侍,随讽诣阙。宪以单于不自身到,奏还其侍弟。
【译文】
窦宪曾派他的门生带信去见尚书仆射郅寿,有私事请托,郅寿立即将该门生送到诏狱。他还屡次上书,指出窦宪的骄横,引用王莽的史事来告诫朝廷。又趁着上朝的机会,就讨伐匈奴和大肆兴建宅第之事抨击窦宪等人,厉声正色,辞意十分激切。窦宪大怒,反诬郅寿私买公田,诽谤朝廷。郅寿被交付官吏审讯,当处斩刑。何敞上书说:“郅寿是圣上身边参与机密的官员,纠正大臣的错误,是他的职责。如果他面对错误而沉默不语,就罪该处死。如今郅寿为了宗庙的平安而反对群臣,提出正确主张,这难道是为了个人吗?我所以冒死上言,并不是为了郅寿。忠臣尽节,视死如归,我虽不了解郅寿,但估计他会心甘情愿地安然赴死。我实在不希望圣明的朝廷会对诽谤罪进行诛杀,那将伤害宽厚的教化,堵塞忠诚正直之士的道路,永远被后人讥笑。我参与国家机密,却说出了这些不应由我说出的话,罪名十分清楚,该当入狱,先于郅寿被杀,卧尸在地,死有余辜。”奏书呈上,郅寿被判减死一等之刑,流放合浦。还没有动身,他便自杀了。郅寿是郅恽的儿子。
夏季,六月,窦宪、耿秉从朔方鸡鹿塞出发,南匈奴单于从满夷谷出发,度辽将军邓鸿从稒阳塞出发。三路大军预定在涿邪山会师。窦宪分别派遣副校尉阎盘、司马耿夔、耿谭,率领南匈奴一万余精锐骑兵,同北匈奴单于在稽洛山会战。大败北匈奴军,北匈奴单于逃走。汉军追击北匈奴各部落,于是到达了私渠北鞮海,共斩杀大部落王以下一万三千人,生擒者甚多,还俘获了各种牲畜百余万头。由副王、小王率众前来投降的,先后有八十一部、二十余万人。窦宪、耿秉出塞三千余里,登上燕然山,命令中护军班固刻石建立功碑,记录汉朝的国威和恩德,然后班师。窦宪派军司马吴汜、梁讽带上金帛财物送给北匈奴单于。当时北匈奴内部大乱,吴汜、梁讽二人到西海之畔才追上单于,向他宣布汉朝的国威和信誉,并以皇帝的名义进行赏赐,单于叩首接受。于是梁讽向单于游说,让他效法呼韩邪单于的先例,做汉朝的藩属。单于欣然同意,立即率领部众同梁讽一道南归。抵达私渠海时,听说汉军已经入塞,单于便派他的弟弟右温禺鞮王带着贡物去汉朝做人质,随梁讽一同入京朝见。窦宪因北匈奴单于没有亲自前来,便奏报窦太后,把单于派来充当人质的弟弟送回去了。
【原文】
秋,七月,乙未,会稽山崩。
九月,庚申,以窦宪为大将军,中郎将刘尚为车骑将军,封宪武阳侯,〔〖胡三省注〗《郡国志》,东郡有东武阳县,泰山郡有南武阳侯国。宪其封南阳欤!〕食邑二万户;宪固辞封爵,诏许之。旧,大将军位在三公下,至是,诏宪位次太傅下、三公上;长史、司马秩中二千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太傅位上公,则宪亦班于上公矣。大将军长史、司马秩千石;今秩中二千石,则亦比九卿矣。〕封耿秉为美阳侯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美阳县,属扶风。〕
窦氏兄弟骄纵,而执金吾景尤甚,奴客缇骑强夺人财货,篡取罪人,妻略妇女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《汉官仪》,执金吾,缇骑二百人。《说文》曰:缇,丹黄色也。言奴客及缇骑并为纵横也。缇,杜兮翻,又他礼翻。〕商贾闭塞,〔〖胡三省注〗贾,音古。塞,悉则翻。〕如避寇仇。又擅发缘边诸郡突骑有才力者,有司莫敢举奏,袁安劾景“擅发边兵,惊惑吏民;二千石不待符信〔〖胡三省注〗符信,谓虎符以为信也。劾,户概翻,又户得翻;下同。〕而辄承景檄,当伏显诛。”又奏“司隶校尉河南尹阿附贵戚,不举劾,请免官案罪。”并寝不报。驸马都尉瓌,独好经书,节约自修。
【译文】
秋季,七月乙未(十一日),会稽发生山崩。
九月庚申(初七),将窦宪任命为大将军,中郎将刘尚任命为车骑将军;并将窦宪封为武阳侯,享有二万户食邑。窦宪坚决推辞,不肯接受封爵,窦太后下诏准许。依照旧例,大将军的地位原在太尉、司徒、司空三公之下。至此,太后下诏规定:窦宪的地位在太傅以下,三公以上;大将军府的长史、司马的品秩为中二千石。将耿秉封为美阳侯。
窦氏兄弟骄傲放纵,而执金吾窦景尤为突出。他的奴仆和部下骑士抢夺人民的财物,非法夺取罪犯,并奸淫掳掠妇女。商人们不敢出门经商,如同躲避敌寇。窦景还擅自征发边疆各郡骑兵部队的精锐,为己所用。有关部门无人胆敢举报。司徒袁安弹劾窦景:“擅自征发边疆人民,惊扰欺骗官吏百姓,边郡太守不等待调兵的符信,却即刻奉行窦景的檄书,应当处死示众。”他还上书说:“司隶校尉、河南尹阿谀攀附地位尊贵的外戚,不举报弹劾他们的不法情事,建议免官治罪。”这些奏书全部被搁置下来,得不到答复。窦家兄弟中,唯独驸马都尉窦瓌喜好儒家经书,约束节制而修身自好。
【原文】
尚书何敞上封事曰:“昔郑武姜之幸叔段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郑武姜爱少子叔段。郑庄公立,武姜请以京封共叔段,谓之京城太叔。后武姜引以袭郑,庄公伐之,出奔共。〕卫庄公之宠州吁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卫庄公宠庶子州吁,州吁好兵,公弗禁;石碏谏,不听。及桓公立,州吁乃弒桓公而篡。〕爱而不教,终至凶戾。由是观之,爱子若此,犹饥而食之以毒,〔〖胡三省注〗食,读曰飤。〕适所以害之也。伏见大将军宪,始遭大忧,公卿比奏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比,频也;音毗至翻。〕欲令典干国事。宪深执谦退,固辞盛位,恳恳勤勤,言之深至,天下闻之,莫不说喜。今踰年未几,〔〖胡三省注〗说,读曰悦。几,居岂翻。〕入礼未终,卒然中改,〔〖胡三省注〗礼,事君,方丧三年。时遭国忧才踰年,故曰入礼未终,卒,读曰猝。〕兄弟专朝,宪秉三军之重,笃、景总宫卫之权,而虐用百姓,奢侈僭偪,诛戳无罪,肆心自快。今者论议讻讻,咸谓叔段、州吁复生于汉。臣观公卿怀持两端,不肯极言者,以为宪等若有匪懈之志,则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;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申伯,周宣王元舅,有令德,故尹吉甫作诗以美之。〕如宪等陷于罪辜,则自取陈平、周勃顺吕后之权,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高后纪。〕终不以宪等吉凶为忧也!〔〖胡三省注〗此言曲尽当时廷臣之情,呜呼,岂特当时哉!〕臣敞区区诚欲计策两安,绝其緜緜,塞其涓涓,〔〖胡三省注〗周金人铭曰:涓涓不壅,终为江河;緜緜不绝,或成网罗。塞,悉则翻。涓,圭渊翻。〕上不欲令皇太后损文母之号、陛下有誓泉之讥,〔〖胡三省注〗诗曰:思齐太任,文王之母。《左传》武姜启叔段袭郑,庄公窴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: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。〕下使宪等得长保其福祐也。驸马都尉瓌,比请退身,愿抑家权,〔〖胡三省注〗愿抑其家,不与之以权。比,毗至翻。〕可与参谋,听顺其意,〔〖胡三省注〗汉之外戚,傅喜、窦瓌、邓康咸能履盛满而思谦挹,然终不能全其家门十分之一,盖一杯水不能救车薪之火也。〕诚宗庙至计,窦氏之福!”时济南王康尊贵骄甚,〔〖胡三省注〗康,光武少子。〕宪乃白出敞为济南太傅。康有违失,敞辄谏争,康虽不能从,然素敬重敞,无所嫌牾焉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悟,五故翻,逆也。〕
冬,十月,庚子,阜陵质王延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谥法:名实不爽曰质。〕
是岁,郡国九大水。
【译文】
尚书何敞呈上密封奏书,书中写道:“从前,春秋时郑国太后武姜宠爱幼子叔段,卫国国君庄公宠爱庶子州吁,都是只宠爱而不管教,终使叔段和州吁成为凶恶暴戾之人。由此看来,像这样宠爱子弟,就好象在他们饥饿时喂给毒药,恰恰是害了他们。我看到大将军窦宪,在先帝驾崩后不久,公卿曾接连上奏,希望由他主持国家事务,但他严守谦恭退让的原则,坚决辞去高位,态度十分诚恳,言辞极为深挚。天下人听到以后,无不感到欣喜。现在一年过去没有多久,国丧尚未告终,窦宪却中途突然改变了态度。如今窦家兄弟都在朝廷专权,窦宪掌握全国的武装,窦笃、窦景统领宫廷禁卫部队。他们苛刻暴虐,役使百姓;生活奢侈,超过本来的身份;诛杀无罪之人,随心所欲而只求自己快意。如今人们议论纷纷,都说叔段和州吁在汉朝再次出现。据我观察,公卿所以采取骑墙态度,不肯直言,是为了这样的目的:如果窦宪等人有始终效忠朝廷的志节,那么他们自己就有周代吉甫褒扬申国国君的功劳;而如果窦宪等人陷于重罪,那么自己则只是采取了汉初陈平、周勃顺从吕后的权宜之计,到底不忧虑窦宪兄弟的命运吉凶!微臣何敞真诚地愿为朝廷和窦家筹划两全的方法,斩断灾难的绳索,堵塞祸患的涓流。上不愿使太后如周代文母的美誉受到损害,不愿陛下如郑庄公怨恨母亲那样发誓‘黄泉相见’而留下话柄;下使窦宪等人永远保有所获得的福分和庇佑。驸马都尉窦瓌,曾多次请求从高位退下,希望抑制窦家的权势,陛下可以同他进行磋商,听取他的意见。这才确实是维护江山社稷的最佳策略,也是窦氏家族的福分!”当时济南王刘康地位尊贵而十分骄横,于是窦宪就告诉太后,让何敞离开京城,出任济南国太傅。每当刘康有失误的时候,何敞便进行劝谏。刘康虽然不能听从何敞的意见,但他一向敬重何敞,并没有什么嫌隙和冲突。
冬季,十月庚子(疑误),阜陵质王刘延去世。
本年,九个郡和封国发生水灾。
【原文】
汉穆宗孝和皇帝 永元二年(庚寅 公元90年)
春,正月,丁丑,赦天下。
二月,壬午,日有食之。
夏,五月,丙辰,封皇弟寿为济北王,开为河间王,淑为城阳王;〔〖胡三省注〗济北、河间、城阳,皆汉旧国也。光武省济北并泰山,省河间并信都,省城阳并琅邪。今复泰山为济北国,在雒阳东千一百五十里;分乐成、涿郡、勃海为河间国,在雒阳北二千五百里;分琅邪为城阳国。济,子礼翻。〕绍封故淮阳顷王子侧为常山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章和元年,淮阳顷王昞薨,未及立嗣,而国有大丧,今乃绍封。〕
窦宪遣副校尉阎盘将二千余骑掩击北匈奴之守伊吾者,复取其地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砻,卢红翻。复,扶又翻。《考异》曰:《西域传》作“阎槃”,今从帝纪。余谓副校尉阎槃,即前战于稽落山,恐当作“盘”。《西域传》:章帝建初元年,罢伊吾屯田,北屯奴遣兵守其地,今复击取之。〕车师震慑,前、后王各遣子入侍。
月氏求尚公主,班超拒还其使,〔〖胡三省注〗氏,音支。使,疏吏翻。〕由是怨恨,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。超众少,皆大恐;超譬军士曰:〔〖胡三省注〗譬,喻也。少,诗沼翻。〕“月氏兵虽多,然数千里逾葱岭来,非有运输,何足忧邪!〔〖胡三省注〗言粮尽自当降也。〕但当收谷坚守,彼饥穷自降,不过数十日决矣!”〔〖胡三省注〗谓胜负决也。〕谢遂前攻超,不下,又钞掠无所得。超度其粮将尽,必从龟兹求食,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要,一遥翻。〕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,超伏兵遮击,尽杀之,持其使首以示谢。谢大惊,即遣使请罪,愿得生归,超纵遣之。月氏由是大震,岁奉贡献。
【译文】
汉和帝永元二年(庚寅 公元90年)
春季,正月丁丑(二十六日),大赦天下。
二月壬午(初二),出现日食。
夏季,五月丙辰(初七),将皇弟刘寿封为济北王,皇弟刘开封为河间王,皇弟刘淑封为城阳王。将前淮阳顷王的儿子刘侧封为常山王,继承其父刘昞。
窦宪派副校尉阎砻率领骑兵二千余人袭击北匈奴在伊吾的守军,重新占领该地。车师深感震恐,前后王国的国王都分别派遣王子到汉朝充当人质。
月氏王求娶汉朝的公主。班超拒绝,并遣回月氏派来的使者。月氏王因此心怀怨恨,派副王谢率领七万大军进攻班超。班超兵少,众人都大为恐慌。班超告诉士兵们说:“月氏兵虽然多,但他们远从数千里之外翻越葱岭而来,没有运输补给,有什么值得忧虑呢!我们只要将粮食收割干净,据城固守,而敌方饥饿困顿,自会降服,不过数十天,便可以见分晓了!”谢领兵到达后,便前来进攻班超,不能取胜。又在城外抢掠,也没有收获。班超估计敌方的军粮快要吃完,一定会向龟兹求援,便派出数百伏兵在东方路上拦截。谢果然让人骑马带着金银珠玉去龟兹换取粮秣。班超的伏兵发动突袭,将他们全部杀死,斩下使者的人头送给谢看。谢大吃一惊,立即派人向班超请罪,希望放他们活着回去。班超便把他们放走了。月氏因此受到巨大震动,每年都向汉朝进贡。
【原文】
初,北海哀王无后,〔〖胡三省注〗章帝元和三年,北海哀王基薨,无后。〕肃宗以齐武王首创大业而后嗣废绝,心常愍之,遗诏令复齐、北海二国。丁卯,封芜湖侯无忌为齐王,〔〖胡三省注〗无忌,齐王晃子;章和元年,晃贬。〕北海敬王庶子威为北海王。〔〖胡三省注〗北海敬王睦也。〕
六月,辛卯,中山简王焉薨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谥法:一德不懈曰简。〕焉,东海恭王之母弟,而窦太后,恭王之甥也;〔〖胡三省注〗窦太后母沘阳公主,东海恭王彊女也。〕故加赙钱一亿,〔〖胡三省注〗賻,音附。〕大为修冢茔,平夷吏民冢墓以千数,作者万余人,凡征发摇动六州十八郡。
诏封窦宪为冠军侯,笃为郾侯,瓌为夏阳侯,〔〖胡三省注〗冠军县,属南阳郡。郾县,属颍川郡。夏阳县,属冯翊郡。冠,古玩翻。夏,户雅翻。〕宪独不受封。
秋,七月,乙卯,窦宪出屯凉州,〔〖胡三省注〗凉州部陇西、汉阳、武都、金城、安定、北地、武威、张掖、敦煌、酒泉等郡。〕以侍中邓迭行征西将军事为副。
北单于以汉还其侍弟,九月,复遣使款塞称臣,欲入朝见。冬十月,窦宪遣班固、梁讽迎之。会南单于复上书求灭北庭,于是遣左谷蠡王师子等将左右部八千骑出鸡鹿塞,〔〖胡三省注〗谷,音鹿。蠡,卢奚翻。〕中郎将耿谭遣从事将护之,〔〖胡三省注〗耿谭为使匈奴中郎将。将,领也;护,监也。〕袭击北单于。夜至,围之,北单于被创,〔〖胡三省注〗被,皮义翻。创,初良翻。〕仅而得免,获阏氏及男女五人,〔〖胡三省注〗氏,音支;下同。〕斩首八千级,生虏数千口。班固至私渠海而还。是时,南部党众益盛,邻户三万四千,胜兵五万。
【译文】
当初,北海哀王刘基死后没有继承人。章帝因齐武王刘縯首创王朝大业而后嗣断绝,心中常常哀怜。他留下遗诏,命令恢复齐国和北海国两个封国。本年五月丁卯(十八日),和帝将芜湖侯刘无忌封为齐王,将前北海敬王刘睦的庶子刘威封为北海王。
六月辛卯(十二日),中山简王刘焉去世。因刘焉是东海恭王刘强的同母弟,而窦太后是刘强的外孙女,因此赏赐丰厚,增加助丧钱一亿,为刘焉大修陵墓。在这项工程中,铲平的官民坟墓数以千计,使用的役夫达一万余人。因征发受到扰动的地区,共计六州十八郡。
诏书宣布将窦宪封为冠军侯,将窦笃封为郾侯,将窦瓌封为夏阳侯。唯独窦宪不肯接受赐封。
秋季,七月乙卯(初七),窦宪出京屯驻凉州。命侍中邓叠代理征西将军职务,充当副统帅。
北匈奴单于因汉朝遣回他送去做人质的弟弟,本年九月,再次派遣使者到边塞表示服臣,并请求入京朝见。冬季,十月,窦宪派班固、梁讽前往迎接。适逢南匈奴单于再度上书请求消灭北匈奴王庭,听到这个消息,他便派左谷蠡王师子等人率领左右两部八千骑兵出鸡鹿塞,由中郎将耿谭派遣的从事充当监军,袭击北匈奴单于。大军夜间到达,向北匈奴单于发动围攻。北匈奴单于受伤,仅得活命。南匈奴俘虏了北匈奴王后及其子女五人,斩首八千人,生擒数千人。班固等抵达私渠海后返回。此时,南匈奴的势力日益强盛,拥有人口三万四千户,兵员达五万人。
【原文】
汉穆宗孝和皇帝 永元三年(辛卯 公元91年)
春,正月,甲子,帝用曹褒新礼,加元服,〔〖胡三省注〗礼仪志:正月甲子若丙子为吉日,可加元服,仪从冠礼,乘舆初缁布进贤,次爵弁,次武弁,次通天,以据,皆于高祖庙如礼谒。贤曰:元,首也;谓加冠于首。〕擢褒监羽林左骑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百官志:羽林左监,秩六百石,主羽林骑,属光禄勋。褒监,古衔翻。〕
窦宪以北匈奴微弱,欲遂灭之,二月,遣左校尉耿夔、司马任尚出居延塞,围北单于于金微山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居延县,属张掖郡;居延泽在东北。武帝使路博德筑遮虏障于居延北。余按唐太宗以仆固部置金微都督府。〕大破之,获其母阏氏、名王以下五千余级,北单于逃走,不知所在,出塞五千余里而还,自汉出师所未尝至也。封夔为粟邑侯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粟邑,县名,属左冯翊,故城在今同州白水县西北。〕
窦宪既立大功,威名益盛,以耿夔、任尚等为爪牙,邓迭、郭璜为心腹,班固、傅毅之徒典文章,刺史、守、令,多出其门,竞赋敛吏民,共为赂遗。司徒袁安、司空任隗举奏诸二千石并所连及,贬秩免官者四十余人,窦氏大恨;但安、隗素行高,亦未有以害之。尚书仆射乐恢,刺举无所回避,宪等疾之。恢上疏曰:“陛下富于春秋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春秋,谓年也;言年少,春秋尚多,故称富。〕纂承大业,诸舅不宜干正王室,以示天下之私。方今之宜,上以义自割,下以谦自引,四舅可长保爵土之荣,〔〖胡三省注〗四舅,谓宪、笃、景、瓌。〕皇太后永无惭负宗庙之忧,诚策之上者也。”书奏,不省。恢称疾乞骸骨,归长陵;〔〖胡三省注〗恢,京兆长陵人。〕宪风厉州郡,迫胁恢饮药死。于是朝臣震慴,望风承旨,无敢违者。袁安以天子幼弱,外戚擅权,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,未尝不喑呜流涕;〔〖胡三省注〗范书作“噫呜”。贤曰:噫,音医,又一戒翻;呜,一故翻;叹伤之貌也。〕自天子及大臣,皆恃赖之。
【译文】
汉和帝永元三年(辛卯 公元91年)
春季,正月甲子(十九日),和帝用曹褒制定的新礼仪,举行了成年加冠礼。擢升曹褒督领羽林左骑。
窦宪因北匈奴力量微弱,想趁势将它消灭。二月,他派遣左校尉耿夔、司马任尚出居延塞,在金微山包围了北匈奴单于。汉军大败北匈奴军队,俘虏了北匈奴单于之母阏氏,斩杀大部落王以下五千余人。北匈奴单于逃走,不知去向。汉军出塞五千余里后班师,其距离之远,是自汉朝出兵匈奴以来未曾达到过的。将耿夔封为粟邑侯。
窦宪立下大功以后,威名越发显赫。他以耿夔、任尚等人为爪牙,邓叠、郭璜为心腹,用班固、傅毅之辈为他撰写文章。州刺史、郡太守和诸县县令,大多由窦氏举荐任命,这些人搜刮官吏百姓,一同进行贪污贿赂的勾当。司徒袁安、司空任隗弹劾了一批二千石官员,连同受牵连者,被贬官或免职的达四十余人。窦家兄弟对此十分怨恨,但由于袁安、任隗二人一向行为高尚,声望甚重,因此也没有加害于他们。尚书仆射乐恢,监察检举无所忌讳,窦宪等人对他很是厌恶。乐恢上书说:“陛下正年轻,继承了帝业,各位舅父不应控制中央大权,向天下显示私心。目前最好的办法是,在上位的人以大义自行割爱,在下位的人以谦让的态度主动引退。这样,四位国舅才可以长久保有封爵和国土的荣耀,皇太后才可以永远没有辜负宗庙的忧虑。确实这是最佳的良策。”奏书呈上,未被理睬。于是乐恢称病,上书请求退休,返回故乡长陵。窦宪暗中严令州郡官府,胁迫乐恢服毒而死。于是朝廷官员十分震恐,全都观望风色而逢迎窦宪的意思,无人胆敢违抗。袁安因和帝年幼单弱,外戚专权,每当朝会进见之际,以及与公卿谈论国家大事的时候,未曾不呜咽流泪。上自天子,下至大臣,全都依靠信赖袁安。
【原文】
冬,十月,癸未,上行幸长安,诏求萧、曹近亲宜为嗣者,绍其封邑。
诏窦宪与车驾会长安。宪至,尚书以下议欲拜之,伏称万岁,尚书韩稜正色曰:“夫上交不谄,下交不黩;〔〖胡三省注〗《易·下系》之辞。〕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!”议者皆惭而止。尚书左丞王龙私奏记、上牛酒于宪,〔〖胡三省注〗百官志:尚书左丞、右丞各一人,掌录文书期会,左丞主吏民章报及驺伯史,右丞假署印绶及纸笔墨诸财用库藏,秩皆四百石。蔡质《汉仪》曰:总典台中纲纪,无所不统。上,时掌翻。〕稜举奏龙,论为城旦。
龟兹、姑墨、温宿诸国皆降。十二月,复置西域都护、骑都尉、戊己校尉官。〔〖胡三省注〗章帝建初元年,罢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官,今复置。复,扶又翻。〕以班超为都护,徐幹为长史。拜龟兹侍子白霸为龟兹王,遣司马姚光送之。超与光共胁龟兹,废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,使光将尤利多还诣京师。超居龟兹它乾城,徐幹屯疏勒,惟焉耆、危须、尉犁以前没都护,〔〖胡三省注〗事见四十五卷明帝永平十八年。〕犹怀二心,〔〖胡三省注〗为班超诛焉耆、尉犁王张本。〕其余悉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言其余国皆臣服于汉心。〕
庚辰,上至自长安。
【译文】
冬季,十月癸未(十二日),和帝出行,临幸长安,下诏在萧何、曹参的近亲中寻访适合做后嗣的人,继承萧、曹的封土。
和帝下诏,命令窦宪到长安会面。窦宪到达时,尚书下面的官员中有人提出要向窦宪叩拜,伏身口称“万岁”。尚书韩稜正色说道:“同上面的人交往,不可谄媚;同下面的人交往,不可轻慢。在礼仪上,没有对人臣称‘万岁’的制度!”倡议者都感到惭愧,因而作罢。尚书左丞王龙私自向窦宪上书,并奉献牛、酒,受到韩稜的弹劾。王龙被判处服苦役四年。
龟兹、姑墨、温宿等国,都向汉朝投降。十二月,朝廷重新设置西域都护,骑都尉和戊校尉、己校尉。将班超任命为西域都护,徐干为长史。将龟兹送到汉朝做人质的王子白霸封为龟兹王,派司马姚光护送回国。班超和姚光共同胁迫龟兹,废掉国王尤利多而改立白霸,让姚光带着尤利多返回京城洛阳。班超的西域都护府设在龟兹的它乾城,徐干则驻扎疏勒。只有焉耆、危须、尉犁三国,因先前曾经杀死过汉朝的都护,所以仍旧怀着二心,而西域其它各国全都降服。
庚辰日,汉和帝从长安返回洛阳。
【原文】
初,北单于既亡,其弟右谷蠡王于除鞬自立为单于,将众数千人止蒲类海,遣使款塞。窦宪请遣使立于除鞬为单于,置中郎将领护,如南单于故事。事下公卿议,宋由等以为可许;袁安、任隗奏以为:“光武招怀南虏,非谓可永安内地,正以权时之算,可得扞御北狄故也。今朔漠既定,宜令南单于反其北庭,并领降众,无缘复更立于除鞬以增国费。”事奏,未以时定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言其议虽已奏上,而上意从否未定也。〕安惧宪计遂行,乃独上封事曰:“南单于屯先父举众归德,〔〖胡三省注〗屯,即屯屠何。〕自蒙恩以来四十余年,三帝积累以遗陛下,〔〖胡三省注〗遗,于季翻。〖按〗此标音“于”,音呜;遗,音畏。古“于”“於”通用。〕陛下深宜遵述先志,成就其业,况屯首唱大谋,空尽北虏,辍而弗图,更立新降;以一朝之计,违三世之规,失信于所养,建立于无功。〔〖胡三省注〗所养,谓南单于;无功,谓于除鞬。〕《论语》曰:‘言忠信,行笃敬,虽蛮貊行焉。’〔〖胡三省注〗孔子答子张之言。〕今若失信于一屯,则百蛮不敢复保誓矣。〔〖胡三省注〗誓,谓汉与夷人信誓之言。复,扶又翻。〕又,乌桓、鲜卑新杀北单于,〔〖胡三省注〗谓章和元年,斩优留单于。〕凡人之情,咸畏仇雠,今立其弟,则二虏怀怨。且汉故事,供给南单于,费直岁一亿九十余万,西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;今北庭弥远,其费过倍,是乃空尽天下而非建策之要地。”
诏下其议,安又与宪更相难折。宪险急负执,言辞骄讦,〔〖胡三省注〗贤曰:訐,谓发人之恶,音居谒翻。〕至诋毁安,称光武诛韩歆、戴涉故事,〔〖胡三省注〗韩歆死见四十三卷建武十五年。戴涉死见同卷二十年。〕安终不移;然上竟从宪策。〔〖胡三省注〗《考异》曰:《袁安传》云:“宪请立左鹿蠡王阿佟为北单于,安以为不可,宪竟立右鹿蠡王于除鞬。”据此,则阿佟与于除鞬是二人。袁纪作“阿修”,《南匈奴传》止有右谷蠡王于除鞬,无阿佟名。今从之。袁纪又云:“宋由、丁鸿、尹睦以为阿修诛君之子,又与乌丸、鲜卑为父兄之雠,不可立。南单于先帝所置,今首破北虏,新建大功,宜令并领降众。”与范书不同。又云“卒从安议”,盖误。今从袁安传。〕
【译文】
起初,北匈奴单于不知去向以后,他的弟弟右谷蠡王于除鞬便自称为单于,率领数千部众驻扎在蒲类海一带,派使者到汉朝边塞请求归附。窦宪建议派使者将于除鞬立为单于,设置中郎将进行监护,如同对待南匈奴单于的先例。此事交付公卿进行商议。宋由等人认为可以批准窦宪的建议。袁安、任隗上奏表示反对。他们认为:“光武皇帝招抚南匈奴,并不是说可以让他们永远安居内地,而只是一种权宜之计,为的是能利用他们去抵御北匈奴。如今北方大漠已经平定,应当命令南匈奴单于返回他的北方王庭,统领归降部众。没有理由再另封于除鞬做单于来增加国家的经费开支。”两种意见奏报后,一时决定不下。袁安担心窦宪的主张会被批准实行,便独自呈递密封奏书,奏书写道:“南匈奴单于屯屠何的先人曾率领部众归降,蒙受汉朝的大恩,至今已四十余年,历经三位汉帝经营而交到陛下手中。陛下应当深切地追思继承先帝的遗愿,完成他们的事业。况且屯屠何是首先提出北征重大方案的人,消灭北匈奴以后,我们停下来不再进取,却要另立一个新降服的北单于。为了一时的打算,违背三世以来的规划,失信于我们所养护的南匈奴单于,而去扶植无功的北匈奴单于。《论语》说:‘言辞忠诚而守信,行为敦厚而恭敬,即便在荒蛮之地也通行无阻。’如今要是失信于一个屯屠何,那么将有一百个蛮族不敢再相信汉朝的承诺了。再说乌桓、鲜卑新近斩杀了北匈奴优留单于,凡人之常情,全都忌惮仇人,现在扶植优留单于的弟弟,那么乌桓鲜卑就会心怀怨恨。况且依照汉朝旧制,供给南匈奴单于的费用,每年达一亿九十余万;供给西域的费用,每年七千四百八十万;如今北匈奴距离更远,费用超过一倍,这将耗尽国家的财富,不是制定政策的正确原则。”
和帝下诏,命令将此奏章交付群臣讨论,袁安又与窦宪进一步争执,互相诘难。窦宪仗势凌人,言辞骄横,甚至诋毁袁安,提出光武帝诛杀韩歆、戴涉的旧事进行威胁,但袁安始终不动摇。然而和帝终于听从了窦宪的建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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